“行了……”他扯开他黏人的搂抱,不怎么正经地笑道,“少矫情!”
这时,有奴隶疾步走到树下,抬头向尼禄禀报:“主人,奥托大人来访。”
罗德警然。他收起悠闲的神态,以尖峰的眼光瞟向庭院。
他的气息于瞬间紧迫,眸中顿显一道霹雳般的狠光。
安东尼在门口来回踱步。他穿着乳白的长袍,鲜亮的金发泛射出白光。在遮天蔽日的榕树顶下,他就象一块病变了的白斑。
当年,就是他雇人去杀尼禄,最后毒害了自己。
罗德黑着脸,扶着尼禄跳下树,全身都如镀上一层铁铜一样紧绷。
安东尼打着油滑的步子走过来,顶着一张笑眯眯的脸。那过于甜腻的笑容,使他的脸庞好象结满一层腻腻的糖霜,即刻就要抖落下来。
尼禄冰黄的眼瞳里倒映出他逐渐变近的身影。
“我来向您道贺。”安东尼恭敬地行礼,头颅伏得比腰还低,“罗马唯一的继任者病愈了。”
尼禄瞧一眼他低伏如老狗的脊背,晶亮的眼睛眨两下。榕树的荫庇蒙上他清秀的眼睫,他的阴郁是以一种柔软而展现的。
他恶作剧般地扬起一个微笑:“听说病愈之后的第一个访客,会带走所有报复未竟的恶鬼。”
安东尼的后背象拉弓一样绷紧。他哆嗦一下,讪讪地直起身,“您说笑了……”
“你不必害怕。”尼禄冲他一笑。他摆出一个阴暗的笑容,卧蚕之下便是深重的黑影。他以告诫的口吻说:“我骗你的。”
安东尼的嘴角出现一丝怒意,又象水汽蒸发一般转瞬即逝。他赔着笑脸说:“很抱歉我坏了规矩,没有事先跟您打个招呼。”
他凑近尼禄两步,鲜红的双唇象涂了鲜血一样艳红。那顶张扬的金发之下,是他惯于谄媚的笑脸。
“据说皇帝很快要去高卢亲临战事。”他精明的眼珠颤动着,“您既有血统又到年龄,是全罗马唯一的后继者。他也许会带您同去的……”
尼禄沉默不语。这时一绺晃动的阳光射进他的眼底,加重本有的眸色,他眼瞳里尖锐的光亮于此刻毕现,相当凶戾。
安东尼奴颜婢膝,“我提早来告知您,希望您能做出准备。”
尼禄的眼睫瞬间又堙没于树影中。他顿了一会,说出口的话也是暗钝的:“看来你的消息比我还要灵通。作为一个普通的骑士,你能打听到这个消息,足见你的本事。”
安东尼挤出一个忠诚的表情,低眉顺眼地伏低脊背,向他行一个自贬式的礼节。
“我是个有能力的人!”安东尼说,“当您将来踏上皇帝的宝座,我愿以全部的身心去辅佐您!”
流转的光影在尼禄脸庞晃荡而过,使他的表情意味不明。
他脊背挺直,紧抿的双唇如有薄刃般擦动几下:“好。”
安东尼裂开一个木偶般的笑容,“愿桂冠早日戴于您的发间!”
他吹捧完毕,如滑蛇一样粘腻地退去了。
罗德按住尼禄的双肩,使他正面向自己。他有不可抑勒的急躁,铁钳般的手指深深掐进尼禄的皮肉,几绺干净的碎发半掩着他烈火般狂放的眉宇。
尼禄感到肩部传来深重的钝痛。但他没有显露出任何不适。
罗德的脸庞尽染犀利。他迫切地警示道:“他是与皇后私通的情夫!所以才能得到这么灵通的消息!”
尼禄紧盯他的黑眼睛,一些浓情袭上他的眉梢,“我知道。”他轻柔地说。
罗德钳紧他的肩,力度没轻没重。他背着光,五官俊美而隐晦,此时有种雌雄不辨的美感。
“不要相信他!”他警告道。
尼禄乖巧地点头,安宁地说:“我会的。”
罗德松开他的双肩。这时他看到自己指甲上突兀的血迹,神色一紧,连忙扯开尼禄的领口。
尼禄肩膀裸|露,锁骨象横杆一样凸出来,已初具雄健。
他白细的皮肤上,如被刀剜一般,有罗德指甲形状的血口。
罗德沉默一会,眼神中有隐约的歉意。他的黑眸过于幽深,此刻也有难以察觉的微光。
桀骜不驯的他尝试性地开口道歉:“我其实并不想……”
“没关系。”尼禄歪过脸,纯净的眼光淡漠地扫过肩处的伤口。
他用指尖蘸了蘸伤处的血,竖着指头,将血迹展示给罗德看。他的眉眼之间,还有一丝尚未褪尽的腼腆。
“我喜欢你……”他于此处稍作隐晦的停顿,“……喜欢你这么做。”
罗德沉着的黑瞳中划过一丝疑惑。
……
安东尼的消息果然灵通。
没过几天,克劳狄乌斯就下令,赋予尼禄指挥官的职位,与自己同去一趟高卢。
带着继任者去平定战事,这是每一任罗马皇帝的例行做法。
对于尼禄来说,这是一个建立军功的机会。
只有立下赫赫战功,才能在登帝之后得到将军和元老们的驯服。
罗德记得,前世时这个机会没有落到尼禄头上,以至于他在登基时毫无军功,被一些贵族甚至平民鄙夷。
家奴们在勤奋地收拾行囊。他们将新购来的剑戟装箱,折叠出一堆堆结实的皮甲,圆弧形的罗马盾摞成两摞。女奴舞着针线,加固军靴的针脚。厨师烘干面包,将煮熟的牛肉晾晒成肉干,以作尼禄路上的干粮。
他们的主人明天就要出征。
罗德训练而归。
他热得一身汗,焦躁地摘掉握剑用的皮手套,柔亮的汗水濡湿他俊挺的眉锋。
奴隶给罗德端来一杯加冰的葡萄酒,被他推拒了。
“我只喝低廉的啤酒。”他热得心躁。
尼禄轻声走过来。他穿着轻便的长袍,触地的袍摆拂出一路灰迹。这使他轻盈的脚步多了一层累赘。
“我说过,你完全有权指使我的奴隶。”尼禄认真地说。
罗德瞧见他冗重的长袍,汗亮的眼帘如涂银粉。他太过燥热,把摘掉的手套随手一丢。
“您该挑选一件合身的皮甲了。”他撩开黏湿的黑发说,光洁的额头尽显。
尼禄望向他,纤薄的双唇轻动:“我还想出一趟门。”
“什么时候?”
“现在。”尼禄补充道,“跟你一起。”
罗德石岸般沉毅的身影一侧,连水都没想着要喝一口。他毫不迟疑地走向门口,柔韧的软筋因为用力而盘错在他直削的脚踝。
“那就走吧。”他背对尼禄直率地说。
尼禄无声地笑笑。
他捡起被罗德丢弃的皮手套,戴在了自己的手上。那里面湿湿的,还有罗德的余温。
第26章 未定的第三个心愿
罗马比往常要热闹很多。
街头竖起农神萨图尔努斯的铜像,人们围在街边欢乐地赌博,游走人群的奴隶将小麦粒泼撒到空中。妇女在发间插着麦穗,男人在脸上涂抹花哨的油彩。整座街道张灯结彩,街边有摊贩在卖烤肉、啤酒和乳酪。
今天是农神节。
在农神节这天,贵族间流行这样一个规矩:
主仆身份得到暂时的对调。主人需要以宴席款待他的奴仆,并且尽可能满足他们在今天提出的心愿。
这算是厌腻享受的贵族们为了调剂生活而发明出的一种小情|趣。
街道挤得人山人海。尼禄与罗德并肩走着,两人的手时不时打到一起。
罗德热得扯开衣领,纤细的锁骨得以被人窥见。他的脸沾满汗水,那无疑是性感的,有一种超越性别的美。他是那种处于人群之中都鹤立鸡群的俊美之人。
罗德停在小摊前,向摊贩要一杯啤酒。摊贩被他端丽的五官惊艳半晌,给他免费添加了柠檬和冰块。
罗德丢给他一枚银币,扬起脖颈大口喝酒。
他的喉结连续滚动,深邃的颈线如流线般闪动,远处的火盆使他的面部有温和的暖色。
尼禄眼神迷离,敏感的鼻尖能闻见啤酒的麦香气。
罗德将空掉的酒杯还回去,细长的指骨白皙如冰,晃乱了摊贩的眼睛。
尼禄瞥到摊贩惊艳的脸,苍黄的眸中刮擦过一丝狠毒。
待到两人重新走回街上,几乎被挤得肩膀紧挨。
他们摆动的手打到一起。
于此碰撞的瞬间,尼禄趁势抓住罗德的手,速度之快宛如一条狡猾的鲶鱼。
“热!”罗德不耐地抱怨道。他想抽回手,但尼禄如同禁锢般死死抓住。
尼禄委屈起来,浓密到堪比黑刃的眼睫毛微颤。他松软的银发堪比丝线,此时如胶冻一样晃动两下。
“这里人太多了。我不想和你走散……”他亲密地挽过罗德的手臂,整个人都黏在他身上。
罗德的红唇隐隐发动。但他终究是没把反驳的话说出口。
两人在街上逛一会,罗德还赌了几把钱。他们路过许多间餐食摊,被饭香勾引得饥肠辘辘。
尼禄买了几串烤鹦鹉肉,以及用苣荬菜叶卷起的龙虾。
鹦鹉肉被厨师烤得鲜嫩,上面撒一层黑胡椒粉和无花果肉。尼禄轻轻一撕,剔透的纤维就拉开在肉质间,咸鲜的肉香带着热气扑过来,就连骨头缝里的肉渣都有浓郁的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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