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没有露面,反倒是想容跳上了墙头,间隔着往里头扔了几颗石子儿。
想容这石子儿扔的是规律的,走江湖上头大都有些规矩,或是黑话切口,或是一些肢体动作,可能一支曲儿,一幅画都是有讲究的,只有内行才看得懂。
而不同地域之间,这些规矩有的相似,有的不同,越是偏远的,规矩就越少人能看懂,四方城毕竟是通商的中转口,这里头的规矩到还算通用。
如想容这般,就是土匪踩点子时标准的一套。若是有些道行的人,一准儿是能看明白的。
没过半刻,里头站出一个人来,利落地跃上墙头来:“你是什么人?”
那男人生的高大,穿了一身箭袖锦衣,五官硬朗不凡,只是神色严肃,就难免显得冷漠起来。
想容正坐在墙头上晃悠着小腿,脸上还带着三分笑:“上门剪镖来的。”
那男人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并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只是见她是个姑娘,并没有立刻动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罢。”
想容歪了歪头,眯着眼睛从头到脚打量了他,笑了起来:“瞧着倒是条好汉,来只不过想拦着姑奶奶,还得手底下见真章。”
说话间,想容将手伸到背后,对着宋玄的方向比了一个手势。
宋玄见了手势心中有数,便依着计划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那头男人还没有弄清眼前这个女人的意图,却见想容已经急速冲了上来。
男人从墙上跃下,想容竟也追了过来,只一个闪躲的功夫,那拳头就夹杂着风声,落在了他身后的树干上。
那树干竟硬生生凹进去一块。
男人的目光里立刻凝重起来。
想容揉了揉发红的拳头,用力扭了扭脖子,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好久没有跟人动手了,小子,你别让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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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宋玄避开了为数不多的护院,一路绕进了南荣君的寝房。
南荣君到四方城时日不长,若说有什么线索,也只能是在书房和寝房两个地方,南荣君带走了一部分的仆从,外头想容又吸引了大部分的目光,宋玄还是有时间将这两个地方搜查清楚的。
只是如今宋玄已经找了好半会儿,将几个匣子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什么东西,最终在准备离开之前,将目光转移到了南荣君的床上。
那是一张红木拔步床,周围拉着厚厚的锦帐,将里头围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宋玄将那被子掀起,又去抖那枕头,竟真的掉出一个东西来。
那是一把匕首。
与南荣君的华美浮夸的外表不符,这把匕首反而花纹古朴、造型怪异,上头隐约刻着什么,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大清楚。
宋玄将那匕首抽出,见其刃如秋霜,绝非出自寻常工匠之手。
正瞧着,忽得听见外头一声尖锐的短哨,宋玄心头一紧,便知道应当是出了什么变故,连忙要跳窗出去,却不想外头回廊的灯亮了起来,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隐约能听到南荣君的声音。
宋玄左右环顾,连忙躲进床帐之后。
“这四方城果真是什么魑魅魍魉都有,竟连我的地盘也有人敢闯。”那南荣君一路进来一路抱怨,一旁的仆从只呐呐的应着。
南荣君进屋将桌上的茶杯往地上一扫,语调傲慢:“怎么?我不在,就连茶也不必备着了?”
一众仆从连忙打水的打水,点灯的点灯,倒茶的倒茶,忙成了一团。
宋玄在床帐后头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那南荣君支使了仆人好一会,见一切妥当,才令他们退下。
“等苍野回来,叫他来见我。”
宋玄听了一会依稀明白,应当是这南荣君提前回来,想容一时之间措手不及,不敢纠缠便撤退了,临行前给自己发了信号,却晚了一些。
只是这南荣君却似乎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这让宋玄忍不住头疼起来:他这是该怎么出去呢?
正在这时,忽得听见那南荣君起身去桌边翻了什么东西,隐约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宋玄立刻绷紧了神经。
却仍是听见那南荣君一步一步接近的脚步声。
“看来是有客人啊。”南荣君的脚步停留在拔步床前,低低地笑着。“怎么,还不打算出来吗?”
宋玄心知南荣君定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自己是决计逃不过了,干脆一狠心,撩开了帘子,对着外面虚晃就是一刀。
却不想南荣君两指稳稳地夹住了刀刃,在瞧见宋玄的那一瞬间,露出了了然的笑意。
“宋先生这是来自荐枕席的?”
第7章 璞玉
“宋先生这是来自荐枕席的?”
南荣君眼中带着微微的促狭笑意,食指指节在刀身上一弹,宋玄借势抽回刀来,倒退两步,目光谨慎,嘴上却道:“某深夜叨扰,多有失礼之处,来日再来登门谢罪。”
说着,便虚晃一下,作势要走要走。
却不想那南荣君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武艺,步伐诡异的很,丝毫没有被宋玄的攻势迷惑,硬将宋玄堵在了拔步床里头。
宋玄哪里会退,仗着自己有几分身手,便跟南荣君比划了起来。
只是越是交手便越是心惊,这南荣君虽面上一幅阴柔的模样,却的确身手不凡, 宋玄这点子江湖上打混的功夫,在他面前却是不够瞧。
尤其是拔步床内这方寸的空间,宋玄手持利器,竟占不到上风,反被擒住了手腕,按在墙上。
宋玄见势不对,便嘴上说笑起来:“南公子好身手,是在下班门弄斧了。”
南荣君盯着他笑了起来:“宋先生这张嘴,还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跑江湖的,这点子眼里价儿总还是有的。”宋玄嘴上回应,眼神放空了。
南荣君正按着他的手腕,皮肤与他相接触,应当是能够提取记忆的才是。
然而此时此刻,宋玄仿佛一下失去了这种能力似的,对此毫无知觉。
“宋先生,”南荣君淡色的眼珠儿中闪烁着傲慢的戏谑,好像猫儿玩弄耗子似的神态。“怎么,现在不想给我算命了?”
宋玄盯着他,隐约觉出不对来了。
“是不想,”南荣君凑近了他,目光与他对视,带着说不出的蛊惑。“还是不能?”
那双浅色的眼眸在夜晚显得愈发明亮而诡异,看深了,仿佛里头有什么正在变化着,几乎要将人吸纳进去。
宋玄有一瞬间的意识恍惚,仿佛脑子里被什么刺痛了一下,继而瞬间清醒过来。
他忽然有一种模糊的意识,好像自己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攻击了,而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自己又将这种攻击拒之门外。
宋玄瞪大了双眼:“你……”
“终于发现了,”南荣君松开一只手,轻轻摩挲着他的下巴。“我与你是一类人。”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也是一种造化。”南荣君低低地笑着。“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走?”
?
宋玄眉心微蹙:“跟你走?”
“宋先生这等人物,让你流落乡野,才是真正的大材小用。”南荣君的眼神说不出的蛊惑。“只要你肯跟我走,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宋玄从起初的惊愕中平复下来,目光愈发的冷静:“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跟了我,自然就知道了。”南荣君慢悠悠的说,“我真想不通,姬回他怎么这样放任你四处闲逛,看来的确是没心思做这个皇帝了。”
宋玄眉头微皱:“你认识姬回?”
南荣君神色慵懒:“你问的太多了,宋先生,现在你只需要点头答应,然后做我的人。”
宋玄沉默了片刻,目光似在游移:“我……”
“恩?”
不想宋玄迅速提膝,狠狠一撞,南荣君立马闪开。宋玄便将那床幔大力一扯,兜头向那南荣君盖去。
铺天盖地的厚幔将南荣君盖了个正着,等他从布料中挣脱出来,宋玄已经从窗口逃之夭夭了。
正巧,此时门口走进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来,见这情形便要追出去。
南荣君却将那床幔扯在了一边,出声制止:“苍野。”
男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和你交手那人呢?”南荣君问。
“没有追上,这里的地形太复杂。”叫苍野的男人摇了摇头。
南荣君心知他没有说谎,这四方城的地形的确复杂,胡同与运河交织,水陆混杂,建筑又繁复精巧,人群密集,那姑娘怕是转个弯就能没了影子。
“那这个你也追不上,”南荣君慢悠悠地靠在床边,若有所思。“美人向来都是难觅的。”
苍野向来沉默,并不接他的话。
“那人的武艺,较之你如何?”南荣君问。
苍野说:“不相上下。”
事实上,苍野在交手的时候就发现了,那姑娘是天生的力大无穷,寻常男人根本就不是对手,就算是武者,也鲜少有能够与之匹敌的。
南荣君听到这里,才略略吃了一惊目光也渐沉:“莫不是……”
苍野摇了摇头:“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