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君眼中去了轻浮,沉淀下来:“我白日里传消息让他们去查,可查出什么来了?”
苍野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这是四方城里的消息,盛京还要些时日。”
南荣君接过书信,三两下展开来读,神色却愈发凝重起来。
“宋玄……”南荣君念叨着这个名字,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额角,最终沉下面孔来。“这四方城不能再留了。”
苍野乍闻这消息,难免问:“怎么?”
“原以为是只野猫儿,没想到是只家养的老虎。”南荣君低低地笑了起来。“我说姬回怎么会放他出来,原来是留给另一位做准备的。”
苍野微微一愣,依稀听明白了,点了点头。
“你安排人收拾东西吧,咱们今晚就走。”南荣君随手将那信纸放在烛焰之上,烧了个干净。“可惜了,原本以为是块璞玉,谁知道还是让人给占了先。”
宋玄本就是天赐的能力,性情相貌又都是正正好对他的口味,南荣君倒真是打心眼儿里觉得惋惜了。
苍野迟疑片刻,才开口:“你若真是想要带他回去,我可以……”
“不必了,”南荣君扬了扬下巴,琉璃似的眼珠子光华流转,带着说不出的艳色:“那姬云羲想来也快到了,为了这事让你涉险,怕是不值当。”
“早些回去也好,”南荣君推开窗户,瞧着南边的方向,低声说。“也是时候准备准备了。”
第8章 仓皇
宋玄跳出府邸的时候动静太大,惊动了几名护院,把他当作前来偷鸡摸狗的毛贼追了过来。
只是对方似乎并没有花大力气,一定要追到他,他转过了几个街巷胡同,也就甩脱得差不多了,宋玄的脚步便渐渐慢了下来。
正值开春,国丧刚过,夜市重开,家家户户都出来透气,街上热闹得很,商贩在街边桥上游走叫卖,带着四地八方的唱腔,共汇成了一折子热闹非凡的戏曲来。
走在路上,宋玄忍不住有些恍了神。
刚才那南荣君的话,字字句句他都记得清楚,他说他与他是一类人,说他流落乡野才是真正的浪费,还直呼姬回的名姓。
最重要的是,就在刚才那怪异的一瞬间,他隐约有了一种意识——南荣君也拥有某种奇特的能力,只不过在他身上失效了。
就像是他无法读取南荣君的记忆一样,无论南荣君的能力是什么,似乎都没有在他身上起作用。
宋玄背负了这特异的能力二十余年,头一次发现有人与自己同类,难免震惊。可震惊之余,又难免思量起这南荣君的表现、与话中的深意来了。
正在这时,只听耳畔传来一声马的嘶鸣,紧接着又有男人的声音:“快闪开——”
宋玄觉得不对,下意识就地一滚,正堪堪与那马车擦肩而过,车架在地上划了好长一道辙印,才强行停了下来。
周围目睹了这一幕的人无不咂舌称险,若不是宋玄反应的快,现在恐怕正正好撞在这车架上了,就是不被轧断腿脚,让马踢上两脚也是够受的。
宋玄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失神走错了路,连忙转过身来躬身道歉。
那驾车的青年似乎也是心有余悸:“怎么连路都不看?冲撞了我家公子有你好看的……”
宋玄微微抬起头来:“抱歉……”
四目相对间,两个人都楞在了原地。
“……宋、宋……?”
那青年生的有几分英武,嘴角却挂着惯性的笑,瞧见宋玄,一双眼瞪得滚圆,不是祝阳还能是哪个。
宋玄楞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此处巧遇。
随即他立刻就想到,既然祝阳出现在了此处,那恐怕姬云羲也不会离得太远。
他连忙冲祝阳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阻止了祝阳继续喊出他的名字。
祝阳的脸明显出现了片刻的扭曲和呆滞,随即心领神会地说:“宋……送你见官就算了,快走吧,我们没时间跟你在这里耗着。”
宋玄这才松了口气。
祝阳咳嗽了两声,扬鞭要走,宋玄也转过头去,准备钻回人群里去。
却忽得听见身后的一声:“宋玄!”
将他的脚步定在的原地。
那声音度过了少年人的沙哑,蜕变出青年男子的清越来,却依旧是当年那个略带冷意的腔调。
终究是没有逃过。
宋玄低低叹息了一声,转过身来。
街市灯火如昼,那人撩起了马车的帘子,目光隔着穿过车水马龙的繁华与川流不息的人群,静静地瞧着他。
明明是冰雪捏成一样的人,目光却灼热地仿佛要将他烧出一个洞似的。
“……好久不见。”宋玄的嘴角略微牵动,不知是怀念多一些,还是欣慰多一些。
祝阳苦笑着说:“宋先生上来说话吧,这里人多,也不方便。”
宋玄到底是顾及着姬云羲的身份,快步跳上马车,将那车幔放下,遮得严严实实,才转头去面对车上的那人。
时隔六年之后的姬云羲。
他明显抽了条,整个人都变得修长挺拔起来,只穿了一身墨色的春裳,愈发衬得腰窄腿长,衣袖下露出的半截手腕白皙如玉,连指尖都泛着莹润的光泽。
一张也是脸生得愈发惊艳,他原本就生得精致无匹,如今年纪渐长,五官线条稍显硬朗,不似少年时柔软,竟在这美色上头多了几分男子特有的侵略性。
他身子似乎还是没有好利落,眉宇间仍带恹恹之色,肤色苍白,这略微的羸弱却也让他的颜色多了几分妖异,如月下芙蕖,皎皎灼灼,让人移不开眼去。
宋玄打量了半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初见时的那位少年公子,竟然已经出落成了这样挺拔成熟的模样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露出一个懒散的无赖表情来:“这位公子,我见你印堂发黑,两颐灰暗,怕是有不测之灾啊。”
这是他六年前初见姬云羲时说的话,那时他一心只想从这富家公子手中套出些银子来花用,却不想横生出这样多的牵绊来,硬是让他远走六年,再见时却生出无限的复杂情绪来。
姬云羲笑了起来:“那还要请先生为我消灾解难了。”
马车里的空气似乎轻松了些许。
“好说,”宋玄仍是嬉笑。“只是公子需得知道,找人消灾是要不少银子的。”
“这便麻烦了,我身无分文。”姬云羲不动声色地将手覆在了宋玄的手臂上,低声道。“将自己送与先生抵债如何?”
宋玄被这话说的微一失神,紧接着,便对上了姬云羲那漆黑的瞳孔中。那双眼中盈满了浓稠又炽热的情绪,连带着手背上传来的温度都变得滚烫了。
宋玄忍不住想要抽回手去,却被姬云羲反手捉住,玉雕似的手指硬是插进了他的指缝之间,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连通了似的,击碎了宋玄所有面上的镇定,让他所有的仓皇心绪都浮现在了脸上。
他想要抑制自己慌乱:“阿羲……”
姬云羲却愈发逼近了他,轻声说:“宋玄,这次你逃不掉了。”
昔日那个少年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精明的猎人,将他围困在这逼狭的空间之中,让他坐立难安。
“我是为你来的,”姬云羲在他的耳畔低语。“现在,我捉到你了。”
第9章 春水
炽热的吐息如小蛇一般钻进耳孔,姬云羲整个上半身都覆了过来,让宋玄忍不住的后倾,直至退无可退,倚在了车壁上。
冰冷的木质稍稍降低了他耳根的温度。
姬云羲伸出手来,手指轻轻触碰他的下唇,按压摩挲,带着说不出的暧昧。
宋玄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这是做什么?”
那指尖便微微探入口中,被濡湿了顶端。
宋玄的烧了起来。
姬云羲这才收回手来,带着微微的笑意:“我见你嘴角沾了东西。”
宋玄的一颗心声如擂鼓,哪里有功夫管自己是不是真的沾了什么,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再一回过神来,姬云羲另一只手似乎还牵着,便要挣脱了去。
却见姬云羲反而握得更紧了,低声说:“这次我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来找哥哥帮帮我的。”
他的眉头不展,一双明眸千愁万绪,似乎的确有什么难事。
再一听这软绵绵的称呼,宋玄就忍不住心软,一时之间也顾不得挣脱了:“怎么回事?”
姬云羲目光向下,神态说不出的委屈,明明已经是成年,却好似一只委屈的、毛茸茸的动物:“我现在不能登基。”
“摘星阁如今与朝堂勾结,逼我立赤丹衣为国师,为我授冕。”姬云羲说。
这事说来也不意外,姬回不在了,新君姬云羲又摆明了是一副不敬鬼神的模样,摘星阁这群天师总要想法子找个出路。
天师名义上是尊贵,可说白了,若是没有帝王撑腰,怕是连个七品小吏都比不过,更别提超然物外。就算是姬回亲口封得道官,那也是说搁置就搁置了,哪有什么道理可论。
你就是找上门去说理,只怕人家还要问你,你一个方外之人,何故留恋钱财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