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进退。
福王府。
“都是你没用!要不是我不会武功,要不是你们不教我,王爷怎么会被人劫走?!”惜福指着暗星,一双眼睛满满都是怨恨。都怪他们,都是他们没用!“你很有用一样。”暗星还没来得及回话,前来找他的奚箐就淡淡接口。“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说我!”惜福胸膛剧烈起伏,手指发抖。“不过跟我们一样,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奚箐的眼角给惜福留个位置,“你怎么在这儿?今天还有事么?”“没,没事。”暗星还小,顾景也不指望他来撑起这个王府的防卫,顾景更多的是希望这里两个孩子能好好相处,多几个玩伴。“那就走吧,大家都等着你呢。”奚箐耸耸肩,拉着暗星的手就要走。“你给我站住!你是不是奸细?”惜福当时爆发,随口给他扣了个罪名。
“你凭什么乱说?”暗星立刻反击,平日里看在王爷的教诲上对他不做追究,可是惜福有什么资格来评论他的玩伴?还奸细!“理他做什么?”奚箐拽着暗星,然后回过头来,冷冷一扫,“狗仗人势而已。”奚箐是东辰人,平均身高本来就高于南夏,他又长得早,还是很有气势的。
奚箐说完就拽着暗星去找人汇合了,留下一个气得浑身发抖的惜福。
太子府。
炉内的无屑明明暗暗地燃着,这是东辰最金贵的木炭,燃烧起来没有半丝烟火气,加上地龙,整个太子府唯一能媲美的大概就是许幸言养草药的温室。这本来是东辰太子的用品,结果许幸言异常强横地从太子爷手里抢来。
“不就是个炭么?没事,反正他历年的也是被分了,随便哪个人都比你现在的状态强,吸点烟尘没事,死不了。”许大夫大手一挥,就地就点上了。没给顾景一点推辞的机会。
就是这炉子跟这个炭不大配,跟整个屋子的装饰倒是很搭,朴实无华,除了太子标志的螭龙纹,简直干净的没有被盗价值,相对于白佑澄的配置来说。
白佑澄不是败家皇子,但他也是比较讲究生活情调的。
对于更讲究生活情调的顾景来说,这个房间简直可以说是赤贫。
难道白佑澜已经这么惨了?所以才会费尽心思来吞赵谟的遗产吧。
顾景觉得很有道理。
无辜被打上贫穷标签的白佑澜:......我只是懒。
其实如果顾景见过西华安王的府邸话,大概就会觉得白佑澜还不穷到一定地步。
林铮的府邸简直是同类型人里府邸最简洁的,因为把他从小管到大的夫子苏清竹,是个彻头彻尾的极简主义者。苏清竹的信条就是“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能省则省,为国库做贡献。
当一个人你根本不想反抗也无法反抗时,你当然会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事。
林铮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近二十年的管教让他下意识地不会反抗苏清竹的安排,于是...堂堂亲王,还不如京中一个喜欢炫耀的富户的宅邸富丽堂皇。
“白佑汶被抓了,”顾景抬眼看向莫谷尘,“相国寺的方丈在狱中自杀。”“是,消息暂时就这么多。”莫谷尘取来粥,“喝了,许幸言说一滴不许剩。”“他这是难为人。”顾景笑了一下,“东辰帝肯定会预感了什么危险。”“但是我们不知道。”莫谷尘眼神一暗,“我会让他们再仔细查的。”“莫谷,你说,他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顾景低着头搅拌,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他们放过我,我把权力给他们,多好。”
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他的牺牲还不够多么?为什么一定要夺去他的生命?
像他这种人,就没资格活着么?
大家相安无事,本来就是幻想啊。
“人心不足蛇吞象,顾景,你向来比我清楚。”莫谷尘转头看向窗外,“你也比我清楚,一旦你退下来,会面临怎么样的疯狂。”权高位重尚且压制不住人心的藤蔓,放开手脚只会更加凄惨。
是啊,我一直都清楚。顾景突然很委屈,可是我就是想歇一歇,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我就是想放手。
担负着一个国家很累,尤其是你不是自愿的时候。
无数次的想放弃,无数次的打消。可是顾景觉得,现在自己这道坚固的信念,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地动摇,一点点地,不知道原因的动摇。
也许只是我太累了,顾景强迫自己集中精力:“白佑汶为什么会救我?”根据他们的资料,白佑汶属于遇见事就跑。他最出名的一次就是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而不施救,只因为那个人是皇党。事后在朝堂上被责问时,依然坚持自己的选择,表示自己绝不想因为这件事而惹祸上身。而听政也是,一问三不知,不表态,什么都行,爱怎样怎样。哪怕你要用普通老百姓顶替罪恶滔天的罪犯上断头台他都不会表达自己的意见,永远都是“不知道”。
连自己外家渐渐败落都不闻不问,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救自己?
“还不知道原因。”莫谷尘摇摇头,“我们的人接触过白佑汶了,大理寺的人也审问过,但白佑汶还是用不知道来搪塞。”这已经不是搪塞了,已经是蔑视了。“我知道了。”顾景合上了眼,仿佛陷入睡眠。
大理寺。
监牢几乎全是昏暗的,好像这样能增加犯人的心理压力。可白佑汶却惬意地躺在草垫上,嘴里还哼着小曲。对于东辰帝抓他的背后意味,白佑汶清楚得很,不就是怕他出危险所以找个理由把他放出京城么?在哪儿他都无所谓,能活着不惹事就行,心大的五皇子已经开始猜测他将来的封地在哪儿了。结合他一贯表现和这件事背后的深层原因,他很可能被封在南边,南边富庶,美人众多,的确是适合他。
要是若念肯跟着一起走就更好了。
门口处传来脚步声,白佑汶懒懒地撇一眼:“六弟。”
六皇子白佑瀛立在门前咬着嘴唇,眼神坚定而又难过。
“五哥,”最终还是白佑瀛先开的口,“是父皇弄错了,对不对?你没有让方丈绑架福王,对不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对不对?”
白佑瀛生的晚,他两岁时大哥夭折,二哥因为腿疾而性情大变,三哥更是飘忽,醉心于山水书画,四哥八弟无论如何都不太好接触。这样一来,就只剩下长他一岁的五哥和与他同龄的七弟了。他们三个互相往来相互扶持,不是想争夺皇位,只是单纯地期望自己活下去。
可是七弟前几年走了,走的并不光彩。
现在只剩下五个了。
“不会是这样的,五哥,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白佑瀛扑到铁栏上,“五哥你告诉我真相,我去找父皇。”“六弟,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认为什么。”跟白佑瀛的激动截然相反,白佑汶懒气洋洋。“可是五哥你若是被冤枉的,就一定要还你个公道。”白佑瀛眼圈稍稍有些发红,贴着铁的手上青筋突出,“不然要这律法何用!”“是啊,律法本来就没什么用。”白佑汶挥挥手,“我这被关的都没什么事,你激动什么?”
“五哥,每个人都应该被公平对待。”白佑瀛直视白佑汶的眼睛,那双眼里是少年独有的锐气和固执,“王子皇孙不例外,平民百姓不例外,恶贯满盈的人不例外,济弱扶倾的人不例外。”
“五哥,每个人都有权利被公正对待,没有人应该为他人的罪孽承担责任。既然有律法,就不应当信口开河。”白佑汶看着门外的青年,嗤笑一声:“现实点,整个社会都是这样的。”有权人恣意妄为,无权者缩头夹尾,这就是现实。他的傻六弟,还是一厢情愿地做着他的侠者梦么?这么多年,他居然好好地活了下来。
“那就是这个社会错了!”白佑瀛扬起声音,他根本不怕别人听到。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既然没错,又怎么会害怕被人听到?他行得端,做得正。凭什么无权无势就要任人打压?大家都是人,有什么区别?
他不懂那些,他也不想懂,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他也会坚持到底。
谁顾风霜满,但求侠义行。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白佑汶头疼地看着这个弟弟,“这样做没有什么意义,六弟。”“有意义,不让无辜者蒙冤,而让犯法者伏罪。这是公道,这是天理。”白佑瀛眼神认真神情坚定,“那时我师父也在场,他亲眼所见。五哥,你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背负罪名。”如果不是他师父闲来无事出城闲逛,只怕会让五哥真的蒙冤。
“因为这是必须的。”白佑汶平静地回答,毫无波澜。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直来直往,阴谋诡计必定有它生存的土壤。是,光明正大让人心生向往,可是这样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若是真的依白佑瀛的意为自己抹掉冤屈,只会让幕后黑手更加难找。那些阴暗的手段是必须的,因为它快捷方便,因为它符合利益。无所谓对错,两者都对,两者也都错。
阴阳相生,光暗并存。
它有自己的正义。
“你不必说了,”意识到自己没法说服白佑汶后,白佑瀛后退一步,直直地定定地凝视着白佑汶的眼睛。他们的理念有巨大的鸿沟,两个人都错,两个人都对,无法妥协,不可退让。然后倔强的男儿开口:“你有你的为人之策,我有我的行事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