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空不按套路出牌,念招式也不按顺序,有时还连着重复好几遍,还好叶昭反应快,没有出错。
叶若小声说,三师兄好厉害啊,章丘生说,我也要把这套剑法学会,然后下山去闯荡江湖!
叶带霜正在收拾碗碟,听到这句就泼他冷水,光学这一套剑法就想去闯荡江湖,有你哭爹喊娘的时候。
☆、第 9 章
(九)
雨仍旧没停。
叶带霜从前山回来给有琴带了半包绿豆糕,是前几天下山采买东西时买的,吃剩一半,还没坏。
他拿手指勾着系糕点包的绳将伞收起来,斜靠在门口的柱子上,伞上附着的雨水在伞尖汇流成一小片水迹,缓缓向外蔓延,流下台阶,流进檐下的排水槽里。东侧的窗户半开着,从门口看过去能看见帐子落了半面,被风吹的飘落不定,帐子后面隐约露出半个后背,有琴的头发铺在荞麦枕上,面朝里仍在睡着。
叶带霜进去把绿豆糕放在桌子上,轻手轻脚的,在西侧矮桌后坐下。给有琴做的琴案还没好,现下他睡着,也不能做,锯子刨子动起来声音太响,准得把他吵醒。
叶带霜取出自己一直在雕的马踏飞燕,木马神气活现、栩栩如生,业已成型,只底托还未打磨光滑,他拿出几小捆木贼草,拿水泡开,静下心来细细磨平。
设计琴案时画的图纸用镇纸压在桌面上,叶带霜手上动作不停,眼睛却一直盯着图纸看。看了一会儿,停下来,伸手在图纸上描摹,顿了顿,放下手里的活计,捏着一个鸟雀形状的小砚滴往砚台里加了几滴水,研好墨,取了一只勾线笔,又在图纸上加了几笔,却是在案板与案腿衔接的内角添上了几朵祥云为装饰,看着比原来简单,甚至简陋的设计稍稍精致几分。
随后把笔扔进笔洗里洗刷几下,理好笔锋,挂起来,砚台也移到桌边,又低下头去打磨底托。
床上的有琴终于睡足,却是睡的更懒,醒了也不愿起来,翻了个身,枕着自己手臂朝外,隔着当中的桌子去看叶带霜。
叶带霜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要是饿了,桌子上还有半包绿豆糕,吃点垫垫,厨房没留饭,等中午一块儿吃吧。
有琴又躺了一会儿,下床抓了件衣裳披在身上,拿发带将头发随意绑起,趿拉着鞋到桌边,拆开绿豆糕的纸包,捏了一块正要往嘴里送,又想起自己睡这么久还没洗漱,往外一看,早上叶带霜替他打的那盆水还在门口放着,于是到廊下洗漱完毕才回来。
嘴里叼着一块绿豆糕,又一边给自己倒茶,一手拿着糕点,一手端着茶杯,两手都不得空闲,到叶带霜面前坐下,胳膊肘支在桌子上边吃边喝。
叶带霜赶他,“你上一边吃去,别把渣子都掉我桌子上。”
有琴便换了个姿势,面朝窗外盘腿坐着,外面雨渐小了,不如早上那会儿急,风也不太凉了。有琴将茶杯放在桌角,挪到窗边,把窗子高高支起,趴在窗台上往外看,院墙角落里那一簇八仙花开得洋洋洒洒,蓝、紫、粉红,各色都有,看着格外讨人喜欢。
他问叶带霜剪子在哪,拿着剪子出了屋,也不撑伞,走到院里,弯下腰将开得正好的八仙花,剪下几个花头,低头闻了闻,许是雨水淋过的缘故,也不觉得臭,便捧着回了房。
有琴趿拉的是布鞋,院子里走一趟,鞋底都湿了,便将鞋留在了门口,赤着脚走进来;衣裳也湿了,他倒没在意,下摆浸了水,略有些重量,却依旧披在身上。
他将花放在矮桌前的地上,在叶带霜的书架上找半天,只觉得那个圆肚细颈木雕花瓶还算好看,就取下来,去屋檐下看着水往瓶子里滴,就这样接了半瓶雨水,回来盘腿坐下。
剪下叶子,剪短花茎,却是装不完,花头每簇都有拳头那般大,各种颜色都挤在一起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有琴便取了颜色相近的紫、蓝几枝,插入瓶中,疏松有间,比刚才好看多了,放在矮桌一角细细看了会儿,又爬起来离远了看,坐回来问叶带霜:“我这算不算素手添香?”
叶带霜低头笑了一声,“我又不是什么书生才子,哪需要你素手添香。”
有琴将面前几样东西扫到一旁,放松后背趴在矮桌上,歪着头拿眼睛不住地盯叶带霜,也没太在意他话里的意思,看了一会儿说:“你胡子多久没刮了,快去刮一刮吧,看着怪丑的,像靠在墙角晒太阳的老癞。”
叶带霜确是好几日没刮胡子了,下巴上冒出一层青茬,颇有些颓唐落拓,他拿手背蹭了一下,问:“你管的这样多?”
“你看我管别人了吗?”
“那你也别管我。”
有琴赌气:“不管就不管。”
两人就不再说话,有琴起身去书架上找了一本书看,是本地方志,宣德年间的,翻了几页,有一个讲良家妇卖身葬公婆的案子,觉得很有意思,就倚着书架看了起来。
叶带霜将那尊马踏飞燕的底座打磨平滑,又在底部刻上款,余下的工序今天做不完,反正他也不急,便将东西收起来,去做有琴的琴案了。
午饭是叶昭来叫的,两人去前山吃过饭,回来时雨又下了起来,也没带伞,且不知什么时候能停,便顶着雨跑了回来,又换下一身湿衣裳。
这一回,一直下到傍晚才停,余晖从云缝里挤出来,最后光照整个一清门,雨后积的水洼里也跳跃着片片火光,亮得人睁不开眼睛,只能躲着走。
叶若跟章丘生从后山菜地摘菜回来,哭丧着脸,问了才知道,前几天长好的西瓜被雨打烂了,本来再过几天就能吃了的,几个孩子就又去看了一遍,果然烂了,已经开始泛红的瓜瓤碎成几瓣,里面还混着泥水、烂叶,救都救不回来。
叶昭安慰六儿说,过几天其他的瓜陆续就熟了,就再等几天。
这一场雨后,蝉声突起,刚开始只是零零散散几声,两三日后,正午时分日光大盛,蝉鸣声也跟着陡然高涨,仿佛一夜之间冒出了千千万万只蝉,居高而鸣,此起彼伏、不断不绝,日头越烈声越高,果然如同虞世南说的“非是籍秋风”。
幸好山风终日不落,正午时分站在山门前也有凉风吹着,午饭后师徒几人在山门前的树荫下铺了草席午睡,三张席子并到一起,七个人才堪堪睡下。几个孩子嫌热,都脱了上衣打赤膊,叶之空也穿着汗衫,只有叶带霜和有琴还算规矩,却也是袖子裤腿都挽了起来,没几天就晒得黑了一层,跟没露出来的地方相比,好似抹了一层褐色烟灰。
晚上吃过饭,天还没黑透,西面与山相接的地方还留有一线余晖,光将山脊镀了一层红边,衬着深蓝的夜幕很是绚丽。
几个人坐在门前纳凉,切了一个西瓜,几个孩子一边吃一边比谁能将西瓜籽吐得最远,吃完的瓜皮就扔在树下让鸡啄,等鸡啄完了再扫拢到一处烧了,烧出来的灰烬倒进后山菜地里积肥。此时鸡也还没赶上树,几只在树下啄瓜皮,几只在周围漫步找虫吃,因为有风,也没觉得有什么蚊虫侵扰,倒是章丘生和齐青言这一对儿话唠,哔哔叭叭说个没完,比蚊子还烦人,说到好笑的事儿,大家却也都一起乐。
远处灯火隐约,是县里人家点的灯,离远了看,跟天上星子交相呼应,夜风又吹着,心境不由得就旷远起来,也有几分超脱世俗的感觉。
有琴趁着黑,别人都瞧不见他,偷摸去摸叶带霜的手,说:“我现在算是懂为什么隐士要隐居山林了。”
叶带霜侧头看他,却也没动。
齐青言接着他的话头问,为什么啊?
“酒足饭饱,对着明月清风,就是傻坐着,不也比追名逐利有意思吗?”
叶若问:“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追名逐利?”
有琴只好两手一摊,说,那是他们傻。
叶之空在旁边听了哈哈大笑,夸有琴心思纯真,悟性好,转头一巴掌拍在叶带霜后肩上,问他教没教有琴那几招小擒拿手。
叶带霜平白挨了一巴掌,直觉莫名其妙,说,天气太热了,不想动,等入秋了再教。
这事儿就此揭过。
山风虽然凉爽,却也不能久吹,几个孩子吹了一会儿手脚开始发冷,叶之空在叶若的胳膊上摸了一把,说山风凉了,不吹了,把鸡撵上树,把碗碟收拾了就回去睡觉吧。
说完就率先起身,回去了。
几个孩子也都拍拍屁股,一骨碌爬起来,有琴跟齐青言把鸡往树边赶,另外三个孩子一人卷一张草席,嘴里吆喝着,跳着,抱着回去,叶带霜将门口挂着的灯笼取下来,等着齐青言和有琴过来,递给有琴一盏,让他提着,随后吹灭了另一盏,放在门口的角落里。
叶带霜走在最后,进门之后就把门关上,落了闩,三个人又依次吹灭了前堂的灯,转到后堂去。
叶之空从厨房拎走了半坛子酒,已经回房。叶昭他们三个正在厨房洗碗,叶带霜等着他们收拾完,嘱咐他们不许摸黑出去夜游,睡觉的时候窗户别开太大,睡到半夜会冷,上次去山下配的驱蚊的草药包挂在床头,不许自作主张拿干艾草熏,再不小心把房子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