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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旧梦[上] (江湖一枝笔)


  “我听说,朝廷上已经有人开始弹劾大哥了。”
  “那……我们要不要回去劝劝他?”
  “有用吗?”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颇有默契地扯开了话题。
  “如果我们有一日必须离开京城,你舍得吗?”
  “……那你呢,你舍得吗?”
  王希泽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正忧心忡忡地想着今后可能的种种,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唤,“希吟,希泽,等等!”
  回头一看,却见是张子初追了上来。
  “希吟,这个给你。”对方递来的是一颗嵌着红豆的玲珑骰子,正是方才店前王希吟看中的那一枚。
  “你……怎么……”王希吟凤眼微瞪,愣神问道。
  “算一算,你的生辰也快到了。这东西我瞧你喜欢,便当是借花献佛,提前作为生辰礼送你好了。”张子初拍了拍地上蹲着的万物,示意它稍等片刻。
  见王希吟不好意思伸手去接,王希泽却是毫不客气地替他一把将东西夺了过来,“我瞧瞧,嗯,倒真是个好玩意儿。”
  “不过,既是生辰礼,那本公子的呢?”王希泽紧接着摊出手问。
  张子初早知他会有此一问,笑着在他掌心一拍,“你的,我改天再补。”
  “张子初,你这未免太偏颇了些吧。”
  “偏颇是偏颇了些,不过希吟也难得有样喜欢的东西,平日里有什么好玩的他不都先让着你?就今日里友伦兄拿来的那些汉笔唐尺,希吟可是瞧也未瞧上一眼,最终还不是都给你收了去。”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反正你总是向着希吟。”王希泽一回头,无意间瞥见希吟泛红的耳根,心中不免好笑。他这个孪生哥哥,从小到大都是这般,一被人看穿心事,窘迫就先从耳根浮到面上。
  “……多谢。”王希吟生怕对方看出自己的窘状,故作淡定地道了一句,率先转身而去。
  “喂,你可记得,你还欠我一个生辰礼。”王希泽忙不迭地跟上王希吟的脚步,却不忘回头嚷嚷了一句。
  “是是是,大少爷,回头一定给你补上。”张子初轻轻一笑,目送着二人离去,才俯身一拍万物的脑袋,“走吧,回家煮肉给你补补身子。”
  万物开心地叫唤了一声,跟了上去,一人一狗,其乐融融,却没瞧见身后双子同时回首侧目,嘴角轻扬,两双清眸中染着丝丝笑意。
  那一年,一群少年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十六岁时光,可谁也没想到,之后的分别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承诺中的那一份生辰礼,到最后也没能补上。
  “万物……”张子初缓缓睁开眼来,面前的人影朦胧,只依稀能见轮廓间的清丽。
  “公子,你醒了?”马素素见人转醒,喜上眉梢,赶紧伸手将人扶坐了起来。
  张子初左右一瞧,自己身处一个简单的茅屋之中。茅屋像是刚修补过不久,尚算整洁,四周还弥漫着干草的新香。外头七零八落地散落着一些锅碗瓢盆,日常用具。麻雀虽小,倒是五脏俱全。
  “我昏睡了多久?”张子初问面前的女子。
  “整整两天了,我跟沈少侠都很担心你,你可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沈少侠?”张子初晃了晃脑袋,试图理清思绪,可满脑子都是临水殿前的那场大火,和最后见到的那两张相同的面孔。
  “是啊,是沈少侠把你从临水殿外救回来的。”马素素替他倒了一杯水,偏了偏头打量他,“对了,还不知公子贵姓?”
  “我姓张,张……正道。”
  搬着柴火入门的沈常乐正巧听到这一句,脚下一顿,笑出声来,“你这名字倒是新鲜,饿了吧,等我烧上水,炖锅野味给你们尝尝。”
  张子初抬眼去瞧,只见是个眉目英挺的青年,微微点了点头,“多谢小兄弟舍命相救。”
  “舍命谈不上,不过是顺手罢了。”沈常乐走近两步,瞧了瞧他额上尚肿着的那块淤青,取来些药草捣碎了,用巾子包上给他热敷。
  “一会儿吃完饭我再回城里一趟,弄些粮食衣服回来。”
  “我同你一起去。”马素素提议道。
  “不行,如今城里风声紧,若是官府的人发现你,定会抓你回去严刑拷问,你留在这里照顾他。”
  “可是……”
  “马姑娘就听沈兄弟的话吧。”
  马素素见他二人都这么说了,只得作罢。三人匆匆吃完午饭,沈常乐便只身入了城。马素素与张子初同处一室,相顾无言。
  “公子要不要先换身衣裳?”马素素见他身上衣衫被火灼得破烂不堪,便从里屋另寻了件给他。
  “多谢马姑娘。”
  “不用客气。”二人指尖不经意碰在一起,让马素素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可转念一想,却察出些不对劲来。
  猛地一抬眼,讶然道,“公子怎知我姓马?”
  她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报过自己的名姓。
  张子初闻言轻叹出一口气来,转头看向窗外有些刺眼的阳光,“不知马姑娘可愿同在下说道说道,那日在金明池中所发生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几个主人翁总算是明朗了。不知道大家更偏爱哪种书生呢?

  ☆、面如恶鬼心向道

  山东,兴仁府。
  小小的庐舍坐落在叠重的族墓间,尤显幽僻。清明方过,舍前的祭台上还放着些饮福剩下的瓜果熟肉,被前来光顾的动物们啃得东一块,西一块。
  这里是杨家的祖坟所在,平时虽打理得当,可一到日落,总显得有些荒凉阴森。几座石兽张牙舞爪地矗立在庐舍四周,往地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黑影。甬道两旁松柏环伺,樟木重重,望之犹如一张交织严密的大网,笼罩着整座山头。
  便在此时,一人只身策马而来。平日里坐惯了车舆肩轿,身着直裰的中年男人明显把缰绳勒得有些吃力。他嘀咕了两句,催促着马儿又斜斜往前行了半里,转过一个坟冢,便远远瞧见了庐舍前停着的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通体用黑布包着,车轮间还垫满了蒲草,里头看不出有没有人。
  等他将马儿再驱近些,才发现马车前方,一个腰上悬着剑的年轻人正跪在祭台旁,清理着上头剩下的杂物,又放了些新准备好的祭品上去。
  杨季怔怔看着那年轻人颇显结实的背影,喉头有些哽咽。
  少年回过了头来。一张和杨季如出一辙的国字脸显示着彼此的亲密血缘。他在看到杨季的时候两道浓眉一耸,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杨季跌跌撞撞从马上翻下了身来,由于过于急切,差点摔落在地。少年上前将他扶住,见他半张着嘴紧紧拽住了自己的手,又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
  “客行,你回来了……”杨季热情的呼唤却正迎上少年疏离的动作,他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僵在原地搓了搓手,“你……一切可好?”
  他已经快四年没见过这个儿子了,没想到一见面,却如同陌生人一般。
  “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少年面无表情地转向了虚掩的舍门。
  杨季也跟着转过了头去,他不知道自己儿子此番还带了人来。不久前他收到对方的那封家书时,欣喜万分,以为当初负气出走的少年终于想通了,可现在看来,却不是。
  杨季皱着眉头被引到了门前,他心中有些忐忑。随着那扇门慢慢被推开,杨季看到了背对着他坐着的一个老者。
  那个老者脊梁骨笔直,手脚却被人齐齐斩断,双袖和裤管间空荡荡的,只剩下当中一颗硕大的脑袋连着干瘪的躯体。远远看去,宛若一尊尚未雕刻完成的翁仲。
  杨季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脑中嗡的一声。只见他徐徐挪转了身来,随之出现的,是一张半人半鬼的面孔。
  那人左边的脑袋上方也被利器砍掉了一大块,连同眉眼也缺失大半,露出了可怕的青白色头骨。右边仅剩的半张脸上覆着苍白稀疏的毛发,只有那只完好的右眼,嵌在深陷的眼窝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很难想象这个耄耋老者是怎样从这么严重的伤势中生存下来的,杨烁光是多看这张脸两眼,就觉得脑仁疼得厉害。
  “怎么?祖之,不认得老夫了?”老人沙哑的声音似曾相识,可杨季怎么也想不起,这个人应该是谁。
  老人见他面上犹疑,呵呵笑了几声。他又艰难地转开了半边身子,使杨季看到了他身前香案上供奉着的一块灵牌。
  杨季走过去看了看那灵位上的名字,又看了看面前的老人,心口如遭重锤。
  “您……您是……”杨季颤抖着指尖指向了面前的老人,脸上惊恐的神色仿佛看见了什么恶鬼一般。
  “没想到你还在这种地方为老夫留了一处香火。怎么,当初既下了那般狠手,还怕夜夜难以入睡?”
  杨季盯着老人的脸,忽然双膝一沉,浑身一阵痉挛。他跪在地上,开始大吐特吐,直到将胃里所有的东西连同胆汁也一并呕出,方才作罢。
  老人眯着眼欣赏着他这般狼狈的模样,后将那张脸再凑近了一些,“祖之啊,这点你就不及吕柏水,他在颖昌过的可比你逍遥多了。不过,你该值得庆幸的是,自己教出了一个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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