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人一听便将跟前的柳儿推到一边儿,一面往右边那间屋顶搭着茅草的房里走,一面巴结的笑道,“小官人往这边儿来,俺那女儿月前身子有些不舒服,染了风寒,郎中也瞧了两个,药也吃下去不少,总不见好。这几日越发起不来床,只在床上躺着……”
沈天福手中拎着那几包果脯糕点跟在小月儿的老娘身后,进了右边那间小屋。进去后,只觉里面漆黑一片,站了一会儿,眼中才能看见东西。只见这屋中最里靠墙之处有一张旧木床,旁边一个破旧的柜子,在那柜子旁边倒有一个颇新的妆台,一张妆凳。除此之外,屋中再无别的器物。
秀儿老娘将沈天福引至那张破旧的床前,弯下腰去附在闭目躺在床上的小月儿耳边喊,“月儿,天福生药铺的沈小官人来瞧你了……”。
沈天福探头往那床上一看,只见小月儿面色苍白的紧闭着双目,额头上几缕凌乱的发丝被汗水浸透了贴在两颊,一张原本秀美的脸也瘦下去一圈,身上搭着一床半旧不新的薄被病恹恹的躺着。
小月儿本来病得迷迷糊糊,耳中模糊听到一句“天福生药铺……沈小官人……”便即刻睁开了眼,搜寻着心中牵挂之人。目光一一在站在床前的人脸上扫过,慕地发现了那张眼中满是关切之意的俊俏的脸,立刻暗沉的眸子便闪亮起来,嘴中喃声道,“沈公子……”
惊喜交集中,小月儿抬抬了手,想挣扎着坐起来,旁边的月儿娘见状便赶忙搭了把手,将她从床上扶着坐了起来,靠在床头。
沈天福将拎着的那几包果脯糕点往月儿娘手中一递,嘴中道,“这是为来瞧月儿,买的一些果脯糕点。”
月儿娘接了忙说,“小官人只管来瞧她便是,还买甚东西,忒客气了……”。
沈天福摆了摆手,“哪里。”一面转身想找个凳子坐下,那柳儿见状便赶忙将妆台前那一张矮凳搬了过来,放到沈天福身后,殷勤笑道,“沈小官人这里坐。”
“有劳了。”沈天福看着秀儿嫂子微微一笑,随即坐下。又转过脸看着小月儿和声问,“月儿,你这是得的甚病?如何这许久都不见好。今日我听你表哥潘园说起,方知你病得重了,因此上特意去勾栏里问了小翠儿,得知你家在这里,寻了个空儿来瞧一瞧你。”
小月儿一听面上不由得露出些感动的神色来,眼底也微有晶莹旋转。待欲向沈天福说些甚么,见跟前站着老娘和嫂子又不好说的。于是小月儿便在枕下一摸,摸出一方绢子包着的一个小包来,从里面拿出一根银簪子递向嫂子柳儿道,“嫂子,烦劳你去前面巷口买些泉水来为沈公子烧些茶吃。”
沈天福一见便将小月儿的手握住阻止道,“月儿,我坐一坐便走,不必如此。”
谁知小月儿却说,“想来沈公子定是瞧不上我每,连一盏茶也不愿意在我每这里吃。”
此话一出,果然沈天福松了握住小月儿的手道,“既如此,我这里拿银子去买罢,你若不应,我即刻便走。”
小月儿闻言只得由着沈天福从袖中银子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约莫五六钱的样子递到秀儿嫂子柳儿手中道,“那便有劳娘子了。”
柳儿接了银子喜滋滋的去了。小月儿方对老妇人道,“娘,你且出去洗洗茶盏,待嫂子回来了好给沈公子烧茶吃。”
月儿娘见自家女儿如此说话,如何不明白是小月儿要和这眼前的小官人说些体己话。于是便应了转身出门去,临了还将那门给轻轻阖上了。
看老娘出去了,月儿方伸出手拉了拉沈天福的衣袖。
沈天福笑,“月儿,你这是……”
月儿拍了拍床边的位置,示意沈天福坐到自己身边儿来。沈天福转头看看那阖上的门,方站了起来坐到了床上小月儿的身边儿。甫一坐下,小月儿便靠到了他肩膀,挨着他脸颊,幽幽道,“你再不来,奴怕是要为你病死了……”
沈天福侧头问,“月儿,为何如此说?”
“自上次奴过完生辰后,这几月来你便一眼儿也不曾来瞧过奴,奴心中想你狠了,染上些风寒便一直不曾好……你好狠心,要了奴的心,又不要奴的身……”说到后面,小月儿竟然哽咽着潸然泪下。
沈天福见小月儿哭一时便有些心慌,赶忙抬起手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拭泪。一面说,“月儿,你不知这几月来我家中铺子中事情忒多,再加上我又进了提刑司衙门受了刑杖,足足养了好久的伤才能走动……”
小月儿听说沈天福进了提刑司受了刑杖也是一惊,于是赶忙收泪问到底是何事才会若此。于是沈天福便把那事的前前后后都备细与小月儿说了,最后说,“并不是我忘了与你之约,委实是太过于忙碌,事情太多,还请你恕我则个。”
听沈天福这么一说,小月儿心中方才释然了。心下一松,脸上便带了些笑意道,“你这么一说,却是将奴的病根儿一并除了,奴觉着怕是从今日起奴的病一日一日便能好起来了。”
沈天福轻笑出声道,“是哪时我竟成了灵丹妙药了?”
小月儿闻言从沈天福肩膀上抬起头来,凤眼中含情看着沈天福痴痴道,“奴害的相思病儿也唯有你这灵丹妙药方能医治哩。”
沈天福听得这话,先是一愣,复又觉得心中一动。见她病中虚弱的模样本已让人爱怜,再加上如今这含娇带俏,嗔视有情的样子,一霎时心中竟然陷落了几分下去。
两人彼此视线纠缠着,静静的房中流动着某种情愫。
“嘎吱”一声,忽地,房门被推了开来,只见秀儿娘笑眯眯的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内摆了一盘糕点果脯,一盘儿菱角。将那两盘东西放到月儿床前的妆凳上道,“沈小官人,家里不曾有甚好物儿招待,且将就用些儿……”
沈天福见状忙起身拱手一礼道,“有劳了……”
月儿娘眼中颇有深意的看了小月儿一眼,笑着收了托盘自出去了,出去后依旧把门阖上。
沈天福待月儿娘走了方才重新坐下随意说道,“月儿,你和你娘长得不大一样哩。她面皮颇黄,脸儿长长,你却甚是白净,脸蛋儿似鸭蛋般圆圆。”
小月儿听了淡淡道,“她本不是奴亲娘,自然是长得不随她。”
沈天福“哦”了一声,小月儿这句话委实让他有些吃惊,于是把眼看着小月儿听她下文。后听小月儿说,原来这老妇人便是她的继母周氏,月儿的大哥也是这周氏从以前那男人那里带过来的,两人并非亲兄妹。
自她爹爹娶进这周氏后,家中一应进出银钱都是这周氏把着。小月儿每日在勾栏中唱曲儿挣下的银子家来必定要交到这继母手中,方才有些好脸色与她瞧。若是哪日交得少了,周氏便没有好言语与她听。
月前,自染上伤寒病了在家中没有挣得银子与她,她便成日家冷言冷语的对她,郎中来瞧病叫她去抓三副药,她便去抓一副回来,只说这病熬一熬也就好了。病中若是渴了饿了,叫半天也吃不上口茶饭。
自大哥宋大奎取了这柳儿进家门后,这周氏便更是将银钱看得紧。只说自家孩儿将来要开枝散叶,需得为将来的孙子攒下家业,便逼迫得小月儿越发得紧。前一两年小月儿还攒得下些体己银子,到今年竟是一分也攒不下。这一月来找郎中瞧病抓药的钱都是她拿出来的,若是依那周氏的意思,定是不拿出一分银子来与她瞧病的。
小月儿絮絮叨叨的说完这番话后,竟又是红了眼圈。
沈天福见她那样不禁唏嘘。心道她怪不得心心念念的想自己接了她去,在这家中她怕是度日如年罢。
小月儿停了停又说,“若是你不来接奴,依奴这家里的情景,定是凑不出甚妆奁,过几年年纪大些,不免也是嫁与人做房妾室。可是奴自见你第一面儿时,便打定主意今生非你不嫁,不拘与你做房妾室与外室。若是让奴嫁别人为妾,奴情愿死……”
沈天福一见小月儿提到“死”字,便赶忙捂了她嘴道,“月儿,快别如此说。你如今在病中,这么说不吉利。你但放宽心,待我忙过这一阵,好生绸缪一番,定当迎你到我宅子中。”
“那你可否告诉奴到底是甚时候,奴心中好有底儿。”小月儿柔声对沈天福说。
沈天福沉吟了一会儿方说,“现今是九月,我估摸着来年开春儿的时候能成。”
“好。那奴便专一等你到明年开春儿。”小月儿复又靠到沈天福肩头低声笑道。
又过了一会儿,小月儿的嫂子买了水和茶回来,烧了茶来倒与沈天福吃,又陪着殷勤的说些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