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为我而来,你带你的人走,别跟着我。”高念德手臂上伤口隐隐作痛,背着人跑了那么远,此刻他就像一张拉满弦的弓,浑身肌肉充满力量,一触即发。
“方才你从北口客栈带走了一个人,好像是安定侯的公子,怎么到这里不见了,你把人放在了哪儿?”
“就在来路上,你自己找去吧。”高念德仿佛想到什么,放声大笑起来。
柳素光恼羞成怒:“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依稀想起那年认识你的时候,你骂麒麟卫是皇家的走狗,世间事果然没有定数。汪汪。”高念德甩着头两声狗叫学得惟妙惟肖。
柳素光胸脯几度起伏,平静下来,唯独嘴角似笑非笑挂着一点弧度。
“你还是好自为之吧,你那点破事,要是闫立成知道了,他必然化作一条疯狗,到那时,他头一个要咬死的不是别人,就是你。”柳素光吩咐手下立刻沿着来路去找宋虔之,走前最后回头同情地看了一眼高念德,说,“其实我还是很欣赏你,只是跟错了主子,这都是命。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在溯溪县见你,再让我见一次,你的小命我就会勉为其难收下了,你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高念德脸色一时很难看,一句嘴没还。看着柳素光带人退走,高念德突然捂住手臂蹲下身。
宋虔之正要往外冲,被陆观一把拉住。
周先按住宋虔之的肩,凑过去说:“再等等。”
没过多久,高念德站起身,一步一顿地往溯溪县城里走。
宋虔之他们三个不远不近地跟着,柳素光的人没有再现身,高念德身形显得佝偻,在前方摇摇晃晃地走着,突然,他停了下来。
宋虔之被陆观一把拽得趴下。
前方高念德晃到一棵树下,手不方便地松开裤带,哗啦啦的声音响起来。
跟踪三人:“……”
高念德回到和闫立成暂居的院落,站在门前左右望了望,继而推门而入。
正要出门的闫立成差点和高念德撞个满怀,他一愣,一把抱住高念德。
高念德略显尴尬地推开闫立成,低声道:“进去说,金疮药找出来,伤口裂了。”
院墙外,陆观先一步跳上墙去,朝等在墙下的两人招手。
宋虔之跟了上去,周先跳上去,把宋虔之挤得跳下墙去,落在院内。
“谁?”高念德警觉的声音响起。
门开了,露出闫立成的脸。
一只花猫喵呜一声扑了过去,从老树根下一闪而过。
“没有谁,是猫,你放下,我来。”闫立成重新关上了门。
墙上挂着一只手的周先气息奄奄地小声问:“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你小心点……”话音未落,宋虔之被跳下来的周先踩了一脚肩,撞到陆观的怀里,嘴一张就开始叫。
幸好陆观反应快,一把捂住宋虔之的嘴,宋虔之捂住周先的嘴,周先按着陆观的嘴,三人黏在一起东倒西歪。
屋里,高念德白着脸,赤着上身,让闫立成给他上药。
“她怎么会来?”听到柳素光的名字,闫立成手顿了顿,食中二指并起,从药瓶里敲出些许药粉,扎上高念德的伤口。
“不知道,你说,她是不是知道我投了大殿下?”高念德穿上外袍,胸膛袒露,坐着喘气,眉宇间带着疲倦。
“她说你跟错了主子,那她一定不是大殿下的人。她应该是知道了。但是柳素光效忠于李明昌,李明昌的父亲李谦德在先帝时候背叛大楚,到了北方。后来效忠于阿莫丹绒王室,他死后,李明昌子承父业,给坎达英做右相。在阿莫丹绒,右相一职就像是大家族中的管家,钱粮都在他的手里。李明昌手里除了没有兵权,坎达英也从不让李家与手下爱将结成亲家,其他的,他可以说就是当年的周太傅。”
“太阳底下没新事。”高念德冷刺地嘲道,“但是李明昌是大楚叛臣,坎达英防他是应该的,周家世代忠心,与皇室早已缠在一起不可分割,苻明韶一样想铲了他。还好周太傅死得及时,否则说不定会像薛元书……”
“那不一样,薛元书晚年沉迷男色,耽误国事,而且他是个巨贪。”闫立成烦躁地摆了摆手,不太想提这桩陈年旧事,他小声道,“史书一笔,未必就是真事。”
高念德没有说话。
闫立成叹了口气:“不知道将来史书上会怎么写我。”
“傻了不是?我们这些人,怎么会有人挂心呢?”
闫立成苦笑道:“是我痴人说梦了。”
“不过,要是大殿下登基,我们也能弄个将军做做,为大楚开疆拓土,立下功劳。”高念德越说越是心中滚烫,眼睛发亮,他用力握了握闫立成的手,“师兄,只要能办好这件事,你我就是立下了大功,才不枉费这六年的离别。这六年,两千多个日夜,我没有一天不在想重逢的一刻。你曾经是大楚皇室最信任的麒麟卫队长,难道甘心做个乡野村民,了此残生吗?”
闫立成沉默了。
“师兄。”高念德注视着闫立成,将他的手贴在脸上,喘息道,“无论你怎么决定,就算你要现在退出,我也跟你走。”
窗外,三个人腿都蹲麻了。
宋虔之把陆观的手拉过来,在他手掌心里写了个字:“高。”
陆观握住他的手,里面的两个人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们不但不能说话,更不能动,只能艰难地躲在外面听墙角。
陆观知道宋虔之的意思。高念德很高明,他比闫立成有野心,这一招不过是以退为进而已,如果闫立成现在要退缩,高念德自会用别的法子留他。
闫立成叹了口气,抱住高念德,令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那份重量从肩头一直沉甸甸传到心底里,他一只手抚着高念德披散下来的头发,心里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
“是师兄对不起你。”
高念德眼睛一红,嗓子眼被什么堵住了。
闫立成又道:“你想做什么,师兄都陪你,但是有一条,卖国的事师兄不做。大殿下要登基可以,他不能引黑狄人来攻占大楚的疆域,不能让黑狄人来杀大楚的子民。我会替你把周先抓来,让他说出霸下剑的下落。”
屋内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加上宋虔之三人武功都不弱。
宋虔之左手肘碰了碰周先的胳膊,意思是:听见了?
周先无奈地撇了撇嘴,他现在是香饽饽,谁都想抓他。
屋里静了下去,陆观对宋虔之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后退。
宋虔之也不逞能,猫着腰往后退了两步,陆观一脚踹开门。
里面两只正在相拥的野鸳鸳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闫立成发出一声大吼:“狗日的王八羔子,阴魂不散,来得正好,师弟,抄家伙!”
陆观一个人就能打闫立成,高念德受了伤,闫立成要分心照看高念德,很快就露出破绽,不到盏茶功夫,昔日的麒麟卫队长就被拿下,陆观膝盖抵着闫立成的后背,令他跪在宋虔之的面前。
宋虔之揣着手,站起身,高念德已被周先掏出绳子来捆好,陆观也将闫立成五花大绑起来。
“你们俩还好没跟柳素光对上,就这点功夫,还要抓周先。”宋虔之鞋戳了戳闫立成跪地的膝盖,“费那么大功夫从容州逃跑,跑到这儿来不一样被抓吗?还不如在容州老老实实待着。”
“废话少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高念德脖子一梗,胸中血气沸腾,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宋虔之道:“我不杀你们。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回答几个问题。”
“好,你问。”
“不行!”
宋虔之被这师兄弟二人同时作出的截然不同的答话逗乐了。
“师兄!说不说都是死,这个理你还不明白吗?!”高念德气坏了,想往闫立成身边挪,却被周先提着身后绳结制得死死的。
宋虔之在闫立成跟前蹲下来,端详他的脸,摇头道:“这才十几天,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师弟可算把你拖累坏了。”
这话闫立成没接。
在黑狼寨见到闫立成的时候,他就像一头山林间的猛虎,凶相毕露。宋虔之说不好他的变化,却分明觉得眼前的猛虎已成困兽。
“那天晚上袭击周先的黑衣人,是高念德吧?他手臂上的伤,正是黑衣人受伤的位置。”
闫立成:“是。”
“你们认识柳素光?”
闫立成嘴角现出冷嘲:“你们不是在门外听了许久吗?当然也听见我们在说柳素光的主子。你是不是还想问,柳素光与李明昌的关系?”
“柳素光是李明昌的手下,你们已经说了。但据我所知,李谦德为了取信于阿莫丹绒,发下重誓,李家世代不回楚地。坎达英也一直防着李明昌和大楚朝廷勾结,柳素光现在效忠于皇上,又怎么可能同时效忠于李明昌?”
“那贱人上了苻明韶的贼船……”高念德狠狠道。
“不可能。”闫立成平静地说,“李明昌不会冒让坎达英起疑的危险,让柳素光为苻明韶效命,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这个先不提。苻明懋现在何处?”这才是宋虔之真正想知道的,找到苻明懋,才能将周太后要求他转达的话告诉苻明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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