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是你俩好上了,私奔出来的吧?黄五爷该不会给我找事儿,哎,你,小媳妇,叫什么名字?”李高下巴朝宋虔之扬了扬。
宋虔之一脸茫然,眼神有些露怯,看了一眼陆观。
陆观面上抽搐:真像那么回事。索性将计就计,恶声恶气地说:“关你鸟事,问那么多!谁准的你盯着他看?”
李高登时怒不可遏,正要发作,被旁边人拽了一把,大意说好歹是黄五拉进来的人,别介别介。
这下再没人招惹宋虔之和陆观兄弟俩,宋虔之是真怕冷,路上冻得直哆嗦,又走了快两个时辰,中间歇了两回。
眼前的路宋虔之已分辨不出来,只有跟着李高,脚底下不提防给樵柴一绊,险些从苔滑湿腻的斜坡滚下去。
陆观拿他没办法,声音极低地在他耳边问:“你是来拖哥哥后腿的吧?”
宋虔之大窘,尚未回话,陆观已在他面前半蹲下去,示意他到背上来。宋虔之愣了一愣。
几个年纪小的又在嘲他。
李高哈哈大笑,算是逃难路上苦中作乐,冷刺道:“还不承认是兔儿爷呐?你也是胆子壮,我李高敬你是条汉子。山路不好走,最好还是别背着,你找根木棍让你小媳妇牵着就成,不然你要是脚下一滑,你俩都得摔得狗啃。”
陆观没理他,只让其他人都走到前面去,他殿后,背着宋虔之。其余人等一想,反正这两兄弟也好,私奔成一对儿的也好,就是摔了也拖累不到别人。
大楚的皇帝向来是男女不忌,后宫出过好几位男妃,上行下效,不少权贵家中也养得那么几个生得漂亮的,有钱人家中给儿子养几个伴当更是寻常。
是以同行的人虽一见宋虔之就觉他气质不像是粗人,看那脸便是特意抹脏的,皮肤光滑如缎,眸中灵气充沛。又见到陆观生得高大,力气也大。加上李高不断出言刺探,陆观又是一派生人勿近,像是藏着什么秘密一般。
更加坐实了众人的想法:这不是家中护院把少爷偷走了要私藏起来是啥?
山路崎岖,前方直是连云走风,壁立千仞而不知群山所止。幸而李高走惯山路,众人踩着他的脚印前行就是。
山风很冷,要把人吹成冰棍。
宋虔之伸手捂陆观的耳朵。
“别闹……”
陆观耳朵冷得像是两片冰碎,宋虔之手掌在怀里揣得暖了就捏一会他的耳朵,待他耳朵有了热气,宋虔之的手也该冷了,再揣怀里捂着。
“这要走多久啊?”
前方李高听见宋虔之抱怨,笑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投匪带家仆的,少爷,您给漏个底,您到底是谁家的公子哥?”
宋虔之不说话了。
劲风里路不好走,人人累得只剩下喘气的功夫。唯独宋虔之被陆观背着,一步也不必走,其余人等有的投来轻鄙,有的羡慕。
无论如何,在第二天清晨,他们已经上山下山好几转,遥遥能够望见群山凹陷处有零星的房屋散落,茅草屋顶圈成锥形耸立,下面圆筒形的房屋在晨曦中现出一片土黄色。
宋虔之已经下来走路了。
李高让众人最后停下来休息一次。
“喝点水。”陆观把水囊给宋虔之,宋虔之就喝了,又让他也喝。
“听着,等进了寨子,你们都要听安排,虽然我们是结伴来的,但会被分到不同的队伍里,若是打散了,也不要当场与管事的吵闹。”
宋虔之捏了捏陆观的手。
李高一直注意他们,这小动作没有躲过他的眼睛,他扯开嘴角笑话道:“这难舍难分的……”
另有一对兄弟,着实不想分开,弟弟已经抓着哥哥的手在小声说话。
“等在寨子里住下来,有的是机会把你们安排在一起。”李高不耐道。
时间可真不多了,黑狼寨比宋虔之想象中更大地形更加复杂。宋虔之担忧地看着下面的寨子,除了山坳里散落的房屋,可以看见树林里也有不少,稀疏零落地散开。
晨雾宛如金带环绕在山间,这已经是第四天的早晨,从离开前算起,沈玉书让人收的粮还够吃四天。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一天,宋虔之想问问陆观记不记得上山来的路,分不分得清方向,他自问要是现在离开这里回城,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一天走回去。
及至李高带着他们下去与人招呼。
宋虔之才意会过来为什么黄五说是有人带他们去,却只说也是去投黑狼寨的容州住民。李高与黑狼寨的人显然认识,不像第一次来。
宋虔之与陆观眼神匆匆一碰。
“都过来啊,让我看看,二天都是咱黑狼寨弟兄了。这两个也太小了,李高,你怎么把小孩儿都带上山来了,能干啥啊?”
那两个不愿意分开的兄弟中,个高的那个忙求道:“我们父母都死了,求大人收留,给口饭吃,我们什么都能做。”
来收人的桀桀一笑:“我们这里没有大人,只有寨主,我们都是一样的。”又道,“什么都能做,不见得。算了,跋山涉水的也不容易,叫什么?”
“钱二牛,钱序望。”
那人眼神一动,没说什么,把他俩分在了一起。
到宋虔之时,他眉头一拧,突然伸手捏住宋虔之的下巴,令他抬头。
“你干什么?”陆观登时怒了,要揍他。
“哟,脾气很大,李高,什么猫啊狗的你现在都往寨子里带,是嫌这山里的狼食物不够过冬啊。”
李高连忙赔笑,走过来抬脚就踹陆观,宋虔之装得一脸怯弱把陆观按着让他算了。
收人那个冷笑道:“还是一对儿。”他目光如同一条冰冷滑腻的蛇,从宋虔之身上滑过去,冷刀子一般的眼神看陆观。
“要留,你这相好跟你得分开。”收人的声音陡然拔高,“不留现在就给老子滚蛋。”
陆观眼一瞪,一脸暴怒。
宋虔之连忙拦腰一抱,把他拦住:“哥,哥,算了,以后再说。”
陆观威慑的眼神看那人,又低下头,仿佛一头被雌虎按住肩安抚下去的怒虎。他抱了抱宋虔之的肩,不舍地接连抚他的背,终于松手。
“过去吧。”收人的拖着长音手一挥。
宋虔之听吩咐,走到一边,继而又有一个才十三岁,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一个小少年过来。
陆观被分到另外三个壮汉的队伍里,跟着一个大胡子走了。
这边带他们走的是个穿青色长棉袍,长得挺儒雅好看的一个男人,说话时声音也温柔。
那小少年像只惊慌的兔子,一路乱瞟,看到一个小孩追着鸡崽跑,摔了个狗啃,哈哈笑起来。
宋虔之也笑了笑。
两人互相通了名姓,宋虔之没太把他放在心上,只不明白为什么要分成好几队人。一起上山的二十多个人,分给了三个头头,不是按年纪,宋虔之年纪不小,至少不能和身边一起这少年比年轻。
另外有几个年纪小的也分到了别处。
带他们的人一路边走边与人打招呼,寨子里的人好奇打量跟在他身后的宋虔之与少年,眼神带着一丝不怀好意与嘲讽。
兴许是自己多想了。宋虔之心道,不去管他们,也不胡乱东张西望,以免显得奇怪。他默默地想,刚跟情郎分开,自己应该显得蔫儿了吧唧的。
于是一派怅然地长吁短叹。
弄得他们的头一脸无语地看了他好几次。
两人被带着,上了另一座山头,宋虔之回头看了看,这附近的山头形同五指聚拢之势,很成规模,不好打。除非能占据到高地,但进来时的那些住户,一派宁静安详,就像是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任谁路过也只会以为这里是寻常村落,不会想到山匪去。
“哥,你吃糍粑吗?”唤作金顺的少年从怀里摸出个有点黏糊糊的荷叶包。
“我吃不下,你吃吧。”宋虔之一脸郁卒。
青棉袍忍不住了,笑道:“你们领的是好差事,不用下地,不用舞刀弄枪,就有好吃好喝,还有丫鬟伺候,快别愁眉苦脸了。”
匪寨自然与城中不同,寨子里务求人尽其用,毕竟不是做善事。宋虔之哎了一声。
“待会有水,你们好好洗个澡,尤其是你。”青棉袍皱着眉看宋虔之,“好好的弄这么脏做什么?”说着拿手捏宋虔之的脸。
宋虔之本能想躲,没躲。
“这么嫩生生的皮肉,也来投匪。”那人神色疑惑,似乎有些怀疑了。
“我跟我哥来的。”宋虔之硬生生地说,一脸不高兴。
青棉袍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咀嚼道:“你哥,好,好。”他眼光老辣,眼前这人明明是个小少爷,偏偏要把自己脖子脸都涂脏,同行之人还因为周二哥要看这小子的脸,险些把周二哥打了,前后一串,只觉这年轻人正是寨主好的那一口,又是有经验的,兴许今夜不会弄得鬼哭狼嚎。
前方树林掩映间,现出两座楼屋,与山坳中黄土堆起的建筑不同,处处挂着竹林风牌,吹风时候脆脆的响,很是风雅。
房檐下挂着一排各色的鸟儿。
各色的几个婢女正在喂鸟,一个把死鸟拿去丢,秀眉皱着,厌恶这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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