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二话不说,把杂役敲晕,趁许瑞云尚在发愣,把被打晕的杂役拖进最近的一间空房,关上门。
“怎么办?”许瑞云问。
陆观看了一眼天色,沉声道:“救人,然后把他们俩先藏在城中,你带来的几个人呢?”
“混在一家酒楼一间茶馆里,季宏没像孙逸那样把循州搞成一座空城。”
“你去联络人,我探探府牢。”
许瑞云不放心地看了陆观一眼。
“你要等我也行,但是大军在城外,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季宏的人探到。一旦全城警戒,就没有机会在大战之前救人了。”
许瑞云一咬牙:“城东苏梅大街最末那家卖布的门口,有一只缺耳青铜大鼎,一个时辰后,在那里碰面。”
“我用不着一个时辰。”
“……我得一个时辰。”
“行吧。”陆观话音未落,闪进了一间空房。
许瑞云把房门再推开,陆观已经不在房间里,应该是从窗户出去了,窗户也已关好。
许瑞云这才确认,陆观的身手完全用不着他瞎操心。
☆、惊蛰(伍)
一个时辰后,许瑞云灰头土脸地来到越好的苏梅大街,在街尾探头探脑。秋风卷地,循州城里的空气还是闷热潮湿,他整个人以一堵墙作为掩体,眼睛探出去看。
陆观大摇大摆坐在鼎上,皱着眉头,左右张望。
许瑞云目不转睛把他盯着,待陆观看过来,连忙伸出手招了一下。
“你就不怕被人发现,胆子忒肥了你。”许瑞云心有余悸地到处看,确认没有人跟来。
“没人认识我,躲躲藏藏更容易给人留下印象,人都找到了吗?”陆观问。
许瑞云联络上了八个人,都是跟柳平文来循州时候带的,宋州虽败,季宏却似乎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循州城也并未全面戒严。只是近两日城里街面上巡逻的士兵多了点。
“我让他们各自还是回去,以免惹人注目,等天黑的时候咱们就动手。”
“不必天黑,傍晚就去,趁有天色掩护不至于打眼,也不要等到半夜,谁都知道夜半是劫人的好时候,反而会有更多人把守。府牢的狱卒很是懈怠,除了两个留在牢内,一轮是十个人,另外八个人在后院空地上围着石桌吃酒赌钱,一群废物。救人出来容易,我一个人就行,要带出城就得规划一条路线,分开行动。”陆观已经想过了,到府牢救人,他一个人,或者和许瑞云一块,其余人在不同的地方等。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怎么不把人集中在一起?走,边走边说。”陆观推着许瑞云走了。
入暮时分,陆观带着许瑞云两个,本欲用调虎离山之计,一个人引开府牢外的看守,另一个人下牢里去救人。
不料府牢外面,几个守卫歪七竖八地躺着,其中有一胖子,热得不行似的将袍子解了,露出圆白胖的一个肚皮来,跟个白玉瓜似的。整张脸睡得红扑扑的,汗油腻了一层在面上。
陆观与许瑞云轻手轻脚绕过他们,许瑞云不小心踹到其中一人的腿,手已握在了刀柄上。地上那人却像只猪似的拱了拱嘴,翻身继续呼呼大睡,浑然没有要醒的意思。
许瑞云:“……”
“快点。”陆观低声道。
救人近乎是一帆风顺,顺得让人心里不安。府牢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众人出了太守府,经一扇小门,门上的锁进来的时候打开过,只是假意挂在上面充样子。陆观开了锁,让他们三个先出去,自己再退出去,用刀将门栓推回,锁挂不上去,只有带走了。
陆观带着柳平文,许瑞云带着柳知行。
许瑞云不悦道:“换换。”
陆观不容拒绝地说:“不换,我带小的。”
许瑞云还要再说,柳平文文气却不娇弱的嗓音响起来:“许兄,就听陆大哥的。”
许瑞云只有不说话了。
半个时辰后,整座循州城开始上灯,虽不比往常热闹,比起夜夜宵禁的宋州城,却也是一派太平景象。只有从街上来往的行人脸上,能看出些许不同。
陆观与柳平文一人接了个面具,陆观手里是个白色的,眉毛是两片金钱叶,他敷衍地把面具扣在脸上。
“循州日日如此?”
柳平文险些被簇拥成一团的三名衣着鲜亮娇嫩的姑娘撞翻,被陆观一把拽到身旁,让他站好。
“向宋投降以后,日日如此。”柳平文拿的是一张公鸡面具,眼睛在面具的眼孔处滚动,他四下看了看,与陆观并肩而行,小声地说:“季宏刚来循州时,比这还要热闹,我听我爹说的,他是想叫人知道,宋是一个稳定康乐的新朝廷,不怕跟大楚对上。只是宋州失陷,循州百姓也有所耳闻。能往外逃的都在想办法逃出去。我们待会怎么出城?”
“我先用钩索翻墙过去,在城墙上装一个转轴,用一个竹筐,把你们一个个吊过去。”
柳平文心脏扑扑跳,忙问:“被发现了怎么办?”
陆观沉默着看了他一眼。
“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最好不要被发现,以免节外生枝。”
月黑风高夜,陆观先身手利落地翻过城墙,接着从那头抛过来麻绳,这边用麻绳拴在竹筐上。
陆观在那边试着拉动,竖起一只耳朵听动静,试手感,转轴很好使,毫无凝滞。固定好工具,陆观将钩索再次抛过墙头,翻了回去。
“你们两个先过去。”陆观指挥两名好手先就着钩索爬墙,过去之后,在那边作接应。
另外两人身手稍弱,坐竹筐也上了墙头,翻上墙去,不一会,绳索有节奏地拖动了三下。
“我先上去,等我从上面放下竹筐来,你就拖绳子,把竹筐放下来,等你坐稳了,我便让那边的人一齐用力拉你上去。”城墙上的微光,照出陆观脸上的一层薄汗。
柳平文眼光闪烁,连连点头,紧张地抿了抿嘴。
这是一处偏僻的角落,远到看不见城楼,然而黑夜总是令人不安,一丝风吹草动都足以让柳平文吓得腿软。他克制不住身体本能的反应,看着陆观身手矫捷地翻上城楼,柳平文在想,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在年幼时好好学武。当年柳平文出生,正是荣宗中兴之治,荣宗崩后,登上帝位的是一位少年,朝政实质上落在赫赫有名的文官清流周太傅手中,太傅推行新政,政通人和,这些都是柳平文听家中祖父和父亲偶尔酒后闲谈聊起,他幼年也没经过什么波澜,循着四时阴阳,过节时便随家人四处玩耍,发蒙之后,除了天长日久地读书,便是盼着休沐时候出去游山玩水,清谈赏花,亦是人间乐事。
一直到年初随父亲赴任循州知府,路上出了大事,柳平文被迫迅速成长起来。他对獠人向来是一无所知,对动乱也只觉得发生在千里之外,古诗背了不少,却不曾真的见人血流成河,原只是家中父兄茶余饭后的闲谈。
不到半年过去,现在,他柳平文在循州城墙下,等着翻墙。
夜风并不冷,直往脖子里钻,柳平文手脚却冰冰凉,牙齿止不住打战。视野里迸进一丝光亮,顿时他脖子也梗直了,抬头看城墙上,竹筐还未放下来。他眼睛越瞪越大,脑仁心仿佛被一根线扯着。
倏然,那点光不见了。
柳平文一颗心坠落下来,盯着晃动的草叶看了半晌,没见黑暗里再出现什么异,这才放下心来,双腿直发软,长长吁出一口气,两只手撑在墙面上,心急如焚地抬头又往墙上看。
半个箩筐屁股露出来,柳平文连忙搓手站好,警觉地左右观察。
耳畔窸窸窣窣的声音如故,那是风吹拂一片杂芜。
竹筐半米半米往下放。
柳平文双眼目不转睛地瞪着那影子越来越近,只觉得时间被拉得很长,他后脖子出了层热汗,粘腻在颈中。等到竹筐落在他头顶的高度,柳平文立刻伸长双手抓住竹筐,接着它落下地来。
柳平文松了口气,爬上竹筐去,使劲扯绳子。
随即,他身子一轻,脚下没了重心,是竹筐在朝上移动,竹条编成的筐子随每一下移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每一下响动都揪着柳平文的心,他只有用两只手抓住两边麻绳,减轻不安的感觉。
就在此刻,一簇火光亮了起来。
竹筐移动的速度加快。
然而拖动竹筐的速度赶不上那火光,嗖然从黑暗里放了出来,拖着一尾光弧飞射而来。
柳平文禁不住大叫起来,整个筐子右面向下一坠,柳平文整个身子都在向下滑动。
他这辈子也没觉得自己这么重过。
“抓住!”
柳平文像一只断线的纸鸢坠在半空,但他两只手紧紧抓住那只一半绳子被燃断的竹筐另一侧连接处,他双脚在空中乱蹬,呼吸全乱了,心脏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两条手臂撕裂一般的疼痛拉扯着柳平文的神经,一声绝望的怒吼从他死咬着的牙关里迸发出来,他手臂曲起来,两只手紧紧抓住绳索,一只脚在墙面上滑了两下,终于找到感觉,踩在墙面上,整个身子弓起来,同绳子、墙面形成一个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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