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侯爷受伤了?”侧旁一名副将杀来,为二人做掩护,杀得略消停些,便屈膝过来问话。
陆观不发一言,将宋虔之交给副将。
“大人!”
副将的声音在陆观身后被大雨冲去,他手提长|枪孑然立于陋巷,四周敌兵纷纷谨慎地同他保持距离。
士兵们后退数步,在领队指挥下站住脚,个个硬着头皮,咬牙顶上。
陆观长|枪随身,出招极快,在雨幕里将兵器耍成一道光屏包裹全身,兵戈之声迸溅不息,金属擦出火光,有如明灭闪烁的萤火。
暗巷中,孙逸喘息数下,捂着肩头从树上下来,立刻有手下来扶。孙逸摆了摆手示意无妨,沙哑嗓音道:“快撤,到老君亭设伏。”
他歪斜着身子踩着士兵的背爬上马。
才刚拨转马头,身下大马倏然朝前一耸,无助的马嘶响彻小巷。
这毫无防备的一摔险些要了孙逸的性命,他把头盔扶正,眼前金星直迸,他顾不得去看,二指顺入箭篓,拉弓上弦。
泥瓦被脚步轻踏出声。
弓箭飞射而去,击碎墙头瓦片。
就在孙逸试图第二次拉开长弓时,他脖颈传来近乎难以察觉的刺痛,他的头仍定在暗巷亮光射入的出口处,视线内闪动着雨水积在浅洼里那一小片亮光。
继而,光灭,万籁归于寂静。
一声尖锐的唿哨,在满天满地的喊杀声中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继而被雨冲刷得浑身皮毛油亮的战马从侧旁小巷里冲了出来,纵跃出去。骑在马上那人浑身披着甲胄,口中呼喝:“儿郎们听令,随我厮杀!敌首伏诛,天亮之前,拿下宋州城!冲啊!”
黑马旋风般卷过长街,马鞍侧旁一片黑发缠绕,齐颈断下的一颗人头令楚军振奋不已,宋州守军见到孙逸人头挂在这楚将马上,个个闻风丧胆,向着四面八方的小道溃逃而去。
巷战持续到天亮,大雨早已停下,陆观手下众将四处清点战俘和敌人尸体,惊讶地发现宋州城中竟无一平民,民舍中偶或传出一声惊呼。
甚或有宋州守军一队或者五十、或者一百人缩藏在摊铺之内,此时大呼着“不要杀我”,弃械投降,走出藏身之处,以免被四处盘查清点的楚军误杀。
州府衙门里,两名随军军医俱在,陆观随意找了一间内置一张小榻的屋子,让人将屏风移走,打开窗户通畅气流。
屋外已经在煎药,药汁滚出的气泡接连破开,恶臭散发。
经两个时辰,才熬成小小一碗浓汁。陆观扶起宋虔之来,宋虔之面上泛青,嘴唇发紫,无知无觉地靠在他的臂弯里。
陆观捏开他的嘴,把药喂进去,一部分流进宋虔之的喉咙,一部分顺着下巴滴到他颈中掖着的棉布上。
小半个时辰才喂完药。陆观身上仍穿着铠甲,行动不便,更令房间里充满血腥气味。
“将军。”手下来报,城中战俘已清点完毕,只是孙逸任命的宋州太守在另外三名反贼头领的保护下,逃出了宋州城。
“派人审问将领,接手城中重要关隘,孙逸手下的文官可有被抓住的?”
“文官扣下了二十三人,俱系在宋州牢内。”
陆观示意知道了,同军医问话,军医摇头:“卑职将箭上所淬毒|药化开,却看不出是何种毒|药,方才用活鸟试过,是可以当时毙命的。将军处置及时,加上当时大雨,药性减弱了些。只是侯爷迟迟不醒,怕是……”
“军中可有精通制毒之人?”陆观问道。
军医表示不知。
待军医离去,陆观叫来宋程阳,宋程阳愁云惨雾地在榻畔坐下,连声喊“表弟”,又不敢动宋虔之分毫,生怕动出个好歹来。
“孙逸的心腹都逃了,要不然把府衙里伺候他的从者都审一遍,看看是否有人会制毒,会制毒的就会解毒。”
陆观的想法同宋程阳一致,即刻吩咐人去把平日里近前伺候孙逸的人都找来。
宋程阳叹了口气:“你也是,过于冲动了。”才说了两句,想到陆观必已十分自责,宋程阳住了嘴。转过头去看榻上躺着的宋虔之,他脸上毫无人色,孙逸箭上的毒毒辣非常,人一直昏着不醒,军医对他中的毒一无所知,只是清理了伤口。外伤造成的中毒,毒物会随血液迅速流遍全身,若是口服,尚可催吐。
“当时未能控制住。”陆观想起仍是后怕,他看见孙逸时,头手竟然像是自有章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杀了他。他取了孙逸的头颅,确然可以震慑宋州守军,却也少了一个可以审问的人。
“莫要过于担心了,今夜整顿好军队,俘虏需要关押收编。孙逸的几个手下,带走了大队人马,除去死在战场上的千余人,俘获的仅有三百余人。大部分都是原宋州驻军,也是可怜。”
“数月之前,他们也是大楚子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且去清点,我等会去找你。”边说,陆观边摘下头盔,解去甲胄,从包袱里取出便服。
宋程阳退出屋去。
陆观把衣服换了,鼻子向肩前深深嗅闻,闻到一股子死人味道。陆观看了一眼宋虔之,他头皮仍然绷得很紧,心中烦乱,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也什么都想不了,千头万绪,缠作一团。
于榻旁伫立良久,陆观吩咐人去烧水,水好了之后,到角房快速洗了个澡,甩着一头湿发出来,他宽袍大敞,胸前添了一块新伤,是撞出来的淤青。然则陆观肌肉强劲,看上去便让人难以接近,更兼他脸上曾经刺字的地方留着浅浅的疤,此刻陆观面色阴郁。他从廊下经过,原先府衙里伺候的侍从丫鬟确查并无可疑的已能够自由活动,见到陆观,纷纷退避廊外,个个深埋下头,不敢与之照面。
陆观心中有事,不曾注意到众人异样。
先要找出制毒之人,许瑞云与孙逸有点交情,得去信一封打听孙逸是否自己制毒,如果不是,则让许瑞云回信看是否还能想起孙逸用过谁人制毒。可在俘获的降兵、降官中查问,所言属实便以有功赏一些银钱放走。
也不能一条路走到黑,军医配的清毒方子先吃着,看看能不能让宋虔之醒过来。麒麟卫也是擅使毒的,让军医把观察到的症状细细写下来,去信向周先打听。只是吕临的信鸽放回之后,现在还未带信来,拿什么送信?
短短数月,孙逸参照园林格局,竟将宋州州府后衙改建得颇有些草木扶疏气蒸云霞的架势。
经昨夜的暴雨,此刻艳阳高照,满院花木被暖阳烘出一股清甜气味,及目有不知名的红色果子结在枝头,点缀在一片不甚高大的阔叶植物之间。
天空中一个黑点俯冲下来。
拇指大的黑点越来越大,展开双翅,扑跌到院中。宋程阳快步从廊下走去,捉住信鸽,取下纸卷,朝陆观望来,扬了扬手中的字条。
二人回到房中,宋程阳先把字条给陆观,他展开来看,还是吕临的字迹:“太后薨逝,陛下已到容州地面。京城正在组织撤退,镇北军已入京。南面情形如何?”
陆观顾不得把头发擦干,衣袍上俱是水痕,他快速给吕临写了封回信,找来军医,让军医附上宋虔之所中之毒的特点。
鸽子放出之后,陆观头发也已干了大半,他盘膝在案前坐着,提笔想写,立刻又想到,许瑞云与柳平文二人的下落找不见,通信困难,还容易让他们暴露,于是搁下笔。
宋程阳苦着脸在旁坐到现在,见陆观抬起头,趁隙插进来一句:“那制毒的原是孙逸的军医,见孙逸阵亡,追随孙逸麾下一员将领跑了。”
“哪名将领?生得什么模样,往哪儿跑的?”陆观披起外袍,伸手去墙上取弓箭。
“追不上。”宋程阳按住他的手,“你可别再冲动行事。那名将领叫赵瑜,是孙逸手下响当当的大将,孙逸许诺若能蚕食下大楚半壁江山,则予他勋爵,让他子孙后人皆可世袭。”
“不知死之将至,还发春秋大梦。”陆观冷笑道,笑意突然僵在唇畔,向宋程阳问,“你说那将领叫什么?”
“赵瑜啊。”宋程阳道,“制毒的军医名叫巩韬,来头竟然不小,原是獠人族中巫医,是赵瑜从獠寨带出来的,要报答他的救命恩情,做他的亲随。赵瑜算是孙逸的半个谋士,武力虽平平,却每有妙计,又精通獠人土话。将雏凤县作为宋州屏障,阻断祁州军,便是赵瑜的主意,也是他亲自到雏凤县谈定。那雏凤县倒也奇了,原只有三成是獠人,獠楚杂居逾百年,生下的后代大多是混血,籍帖随父系。传到现在,知县反要听獠人主君的命令,就是皇帝的旨意,到了雏凤,也得听这位主君的。”
陆观沉默不言。
赵瑜这个名字,他早已经听过,当时在龙河上游调查叛军军情,碰上自请去循州的柳知行,柳知行补的便是下落不明的循州知州赵瑜的缺。
更巧的是,宋程阳说的这位赵瑜,还懂獠人土话。一个能说獠人土话的循州知州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从獠寨带出来巫医,真就是机缘巧合?还是赵瑜与獠寨本就有私交。
当时许瑞云手中有一份血书,乃是赵瑜为自己辩白陈情,字字悲戚,处处又大义凛然,直似将生死置之度外,要留清白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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