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这宴,本来就是秦禹宁设下来想问他些话,恰好宋虔之也有事情要问,两下里正好拍在一起。
“李宣被吴应中带走以后,一直隐藏行踪,因为有人在查他。”宋虔之道,“不止我姨母在查,苻明懋也在查,吴应中担心他会有性命之忧,这些年藏得很好,其中也有陆大人的功劳。”
至于陆观在里头起什么作用,宋虔之隐去不说,秦禹宁也自然能想到。原本陆观属于苻明韶的阵营,这个阵营在当时的情形下,要做的就是挑拨皇后与荣宗长子之间的关系在。自然不会让周太后找到李宣其人,怀疑的种子埋在那里,无论真相如何,只要有更保险的选择,就用不着选苻明懋。
这时苻明韶便能从中得利。
“也就是说,他在朝中暂时还没有完全可信的人。”秦禹宁面色一松,“他是不是陪太子读过一阵子书?”
“荣宗安排他侍奉太子,但太子待他很好,两人同吃同住,讲学也是一起听。年岁太久,秦叔或许记不清了,您给弘哥上的课,如果没错当时他也在。”只是当时的李宣年纪还轻,讲课的师傅都是以太子本人为主,不记得随侍也很正常。
秦禹宁点了点头:“那还好。”
“先帝虽然经过一番挣扎才写下诏书,多少有让自己安心的想法在,但他让吴应中带走李宣,也没有让人暗中保护,我觉得,是有一些听天由命的意思。”宋虔之道,“我们找到李宣之后,将人带到京城,这事秦叔不是知道吗?”
秦禹宁不仅知道,还向宋虔之打探李宣的藏身之处,出卖给苻明韶。一时间秦禹宁大窘,脸色不好看了。
“皇上不知道。”宋虔之道,“要等进宫的时候,才知道皇上都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但是他心地善良,重感情,有一些旧事我不便讲给你听,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跟苻明韶绝不是同一类人。”
室内沉寂了一会。
秦禹宁道:“那好,接下去是真正的内外交困,我需要确定咱们的皇上不会临阵退缩。”
“他不会。”在李宣被确定为嗣皇帝后,宋虔之还没见过他,当然无法确定李宣现在是什么状态。只是在兵部尚书面前,不这么说,就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秦禹宁深深注视着宋虔之,倾身贴近过来,低声道:“至迟明日傍晚,加急军报就会送到兵部,做最坏的打算,阿莫丹绒得到白古游牺牲的消息,会对边城发起进攻。速战的话,快则不足十日,便能攻进京城。”
☆、枯荣(壹)
“你确信得到消息以后,坎达英一定会发动进攻?”陆观出言道。按照他的判断,答案是肯定的,只是在军情上,秦禹宁消息更灵通,他需要再次确认。
“多琦多出境之后,一直带着他母后留下的鹰翼骑盘桓在北境,多次滋扰,造成恐慌混乱。朝廷为与黑狄作战,两次从北地抽调大军,驻留在北面边城的军队只剩下不足十万,地方政府所报兵员人数向来是只会多不会少,加上伤兵、老兵,能作战的,粗估八万左右。这个数字,和户部近三个月拨下去的军饷、赶制的夏衣都能合得上,应当是没错。阿莫丹绒人本无定疆,狄人游牧为生,采集为辅,若逢上年成不好,时运不济,或是与我大楚边贸不畅,当年秋冬就会极为难熬,入秋时往往劫掠高发,首要是几座边城的粮库民用会遭到狄人抢劫。白古游在时,阿莫丹绒不敢与他碰上,只能打劫游商。”
“什么是游商?”宋虔之问。
“游商是散队,边境上以物易物,譬如说鹅毛鸭毛、西北和曲水流域所产的优质棉花,茶叶、贵族所用的丝缎,手工艺品,宋州、循州所出的香料、珍珠、犀角、翠羽等等,都是俏货。狄人大部分用兽皮、兽角、金器作交换。阿莫丹绒金器甚丰,锻造之术上乘,肯冒险去边地求宝剑的富户和江湖人士也不少。但要论大宗买卖,总不出是禽鸟类的毛、棉花、茶叶这些。两国修好的时候,边市上就很热闹,平民来往友善。户部下属的外邦司,专管边贸,官府发放行商所用的令牌,总不过是三十来家商行。”
“这么少。”宋虔之一想,就明白了,“也是要打点的吧?”
“自然,凡事在京城,不使银子寸步难行。”秦禹宁无奈道,“未必都是‘老爷们’的意思,门房听差一个月才得多少?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费事。”
一群下人伺候一个老爷,老爷他只有一副手脚,要使唤动这么多头身齐聚的人,断了他们的财路,渐渐真肯用心办事的底下人也就不剩下什么,费时则更久。这种“人力”中的积弊,不是上任新官三把火就能烧得干净的。
宋虔之理解地点了点头。
“再说游商,游商是指没有经过官府批准的游散商人,这些商队规模更小,更零散,不走商路,而是无孔不入地有路就走。”
“这多危险?不要命了?”宋虔之道。
“人为财死,走一趟边地,不报经外邦司,不用被抽条。抽条是商队里的叫法,越抽越有。散户往往全家一起干这个,带的通常是一般的茶叶。狄人爱吃茶,不亚于楚人,原本是煮一种什么叶子,后来咱们的茶叶从边市流进去,不用带旁的,带上一车茶,家里赛五年的用度就有了。趁农闲的时候跑一趟,茶叶出去,兽皮兽毯、肉干金器换回来,在京城把金器卖给专供贵族的金店,一路南下,卖不掉的带回家或者送人或者自用。光种地能攒下几个钱?东家抽完,仅够糊口罢了。外邦司批准的商户,按照交易所得,户部抽走四成,一路通关打点人事,专门走边的大商队还有得赚。有钱的人赚钱总比穷家小户容易,没什么窍门,本钱在,买得多,跑的趟数少,打点所费就少。没那么多本钱,就多跑几趟,多跑几趟人耗得起,钱费不住,给官吏抽一道,就没得赚了。因此虽然危险,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也还是愿意在农闲的时候动这个脑筋。”
宋虔之点头:“所以游商最大的威胁就是碰上狄人打劫?”
“是。两国交战时,不仅劫货,也霸占女人,抓年轻小伙回去做奴隶。最恨狄人的,就是游商,但游商并不多,成不了大器。在阿莫丹绒人眼里,大楚就是这样一块肥肉,有吃用不尽的茶叶、丝绸,气候温和,地域辽阔。李谦德曾向坎达英献计,攻占大楚以后,将大楚的地都用来种草,这样狄人就有放不完的牛羊。”
宋虔之听来觉得十分荒谬。
秦禹宁却道:“这只是李谦德为了让狄人南下所用的策略,阿莫丹绒不大规模耕作,同他们讲大楚多么适宜产粮,还不如告诉他们攻下大楚就将拥有数倍于阿莫丹绒的草原牧场来得诱人。”
“只要狄人有机会,恨不得把全天下都变成他们的牧场。”陆观道。
秦禹宁:“确实如此。白古游镇守北方之前,疆界向来模棱两可,随势而至,狄人也只敢打劫商队。白古游被调去支援风平峡,狄人就开始蠢蠢欲动,北地大小遭到三十七次劫掠。”
“白大将军不在,镇北军还在,狄贼这么频繁滋扰边境,战略性抢掠只是目的之一,更多是制造混乱,刺探朝廷对他们的态度,是否还有余力增援边城。一旦得到白古游殒身的消息,他们只能打快攻,在新的大将军被派去镇守之前,抢攻北线州县。”陆观道,“我们也要快,国丧期间,罢朝百日,天亮以后,我陪同侯爷进宫,向皇上进谏,请上谕为镇北军任命新的大将军。秦大人可有人选?”
秦禹宁面色黯然:“白古游手下有两名大将,将才都不如他,此番恰逢天灾人祸,国力虚损,对阿莫丹绒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坎达英必然会倾举国之力支持作战,而我大楚,连求和也是不能了。”
若要求和,就要向阿莫丹绒称臣纳贡,国耻不说,国库也断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去填狄人的嘴。
何况正是敌强我弱,坎达英不抓住这个时机下嘴,等到大楚喘过这口气,在他有生之年,要吞下这头肥羊是断不可能了。
宋虔之听见外面呼呼的风声,略略出神,片刻后,他沉吟道:“那只得迎战。”
“只能迎战。”秦禹宁坚决道,“否则数百年祖宗基业,都要毁于一旦。已经不是谈为国为民的时候,一旦狄人进京,是降是死?到时候楚臣何去何从?苟延残喘事贼若父,岂不比死更加难过?”
“秦叔放心,我一定说服皇上立刻任命一位新的将军,全力抵御阿莫丹绒。”宋虔之道。
“要快。北面一旦乱了,孙逸就会趁势攻破祁州。”
“为了稳定朝中局势,祁州确实防线虚弱,当时别无选择,一旦内乱,更不要谈攘外。”宋虔之道,“我也睡不着了,卯时就进宫面圣。”
一时间三人都没有说话,宋虔之胸口憋闷。
按说把李宣推上了皇位,是值得痛饮三日的胜利,然而李宣上去了,太后会不会被处决,李宣长在民间,一般太子在继承大统之前,有数次机会监国,帝君会让储君一步步接触农政军机。李宣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成为了皇帝,偏偏局势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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