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见字如面,南部军情险急,弟已顺利劝服姨母及管事,大事将定。
自京中一别,终日浑噩,许等人为使弟顺利离京,凡事报喜不报忧,弟甚忧心兄之旧伤,才去数月,不知是否安好。如今通信不便,前次书信托人送入京城,必动用旧时渠道,为防万一,信中所言,皆非实情,为求取权者信任而已。若使兄伤情分毫,虽万里,跪而谢罪。
盛夏将至,切切保重身体,宜用冰、饮绿豆百合汤,夜间不宜过于贪凉,即便旧伤已愈,亦绝不可大意。弟终日盼兄音容,亦望复信,却知鱼雁不便,兄亦不必强求。
下月中旬,弟送姨母到家,至迟是中秋,必与兄聚,得月之时,兄抬头望月,即知天涯四方,弟亦得此月色。
另,请兄代为安抚家中少妻,转寄词句: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念卿切切,遥寄痴心一片。”
陆观久久凝视信纸,以拇指重重按住眼角,深深闭目,好半天,他把信收好,藏进另一件干净袍子里。
这一晚陆观睡得很不踏实,夜里醒来好几次,口干舌燥,喉中如有火烧。将近三更时,他手探进衣袍,粗糙的手指轻轻抚着几处才长好的伤口,嫩|肉禁不起撩拨,痒中带疼。
层叠峰峦之中,巫山云穿梭浮荡,惊起骤雨激|射,顷刻间云消,清晨的薄雾迷茫,连远山轮廓都模糊了,遥望去不知身在何处。
天亮以后,是难得的晴日,孙秀带人清点人数,趁着昨夜的雨,又跑了些人。行军不到正午,经过一座城镇,照旧要在城中招募新兵,零零散散的人员勉强填平数日间逃缺的兵员。
陆观让人在镇上补给药材,用大锅煮了姜汤发给军中众人驱寒。将要启程的时候,孙秀来到陆观的营帐,脸色很不好看。
陆观这才得了消息,大军离京之后,皇帝病倒,如今京城都在太后的辖制之下。
联想到昨夜宋程阳说的事,陆观问孙秀:“皇上可是清醒的?”
孙秀:“已经醒来了。但不知什么缘故,仍是太后临朝听政。”
“有没有可能……”陆观压低声音。
孙秀脸色煞白地摇头:“不会,我的人虽见不到皇上,但要真的如此,绝无可能瞒得滴水不漏。怕是被软禁了起来。有孟鸿霖在,太后若还想稳坐后宫,基本的体面还得维持住。”
陆观来回踱步,站定在孙秀面前,道:“我们且当做没有听到风声,先与李奇会合,拖住黑狄。”
“然后呢?”孙秀抿了抿唇,“拖得了多久?咱们这队人你是清楚的,都是新兵,能抵什么事?不给李奇添乱拖后腿就不错了。我们得派人联络白古游,让他尽快北上。皇上防着白古游,太后却信任白古游的忠心,既然白古游回援是大势所趋,我们也先斩后奏一回。”
“黑狄人已切断南北官道,消息怕是不容易递到白古游的手中。”陆观道,“蒋梦收到的信是从何而来?”
孙秀阴沉地笑了:“陆大人只管写信便是。”
于是陆观写了一封信向镇北军求援,顺便在里头夹带了一封私货,孙秀拿到信封时,以右手掂了掂,唇角现出意味深长的弧度,没说什么。
三日后刚过午,这队歪七竖八、非专业战斗人员组成的新军,抵达孟州城下。
城门上的守将遥遥一看,险些认为是山匪攻来,当中一人视力极好,才看清穿的是大楚正规军队的号服,连忙派人报给将军李奇。
作者有话要说: “天山路远…………摧心肝”from 李白大诗人的长相思
今天用的不是自己电脑,看不了预览,凭感觉隔的,错了就算了……
☆、回京(陆)
深夜,白古游军中派来一员裨将,宋虔之睡得迷迷糊糊,披衣下地,掌起一盏灯,在急促的敲门声中应了一声。
“什么事?”宋虔之手中油灯光不强。
裨将递来一封书信,简单说了几句。
这一夜宋虔之睡得不好,醒醒睡睡,脑子发晕,长袍皱巴巴地挂在身上,他拆开信,询问裨将次日什么时候出发。
“大军三更启程,侯爷卯时出发便是,只是将军说,这里头有一封信,是故人所托,命属下趁夜送来。”
送信人走后,宋虔之也走了困,端着个灯,一脚屈起蹬在凳子上,愣了会,才把捏在手上的信笺展开。片刻后,宋虔之眼眶泛了一片红,热意冲进鼻腔,他拇指与食指用力地捏了捏鼻梁,压抑下那股酸涩,嘴唇颤抖地又将信上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陆观在信里交待了京城的情形。宋虔之并不意外周太后翻身上位,在前朝,苻明韶是名正言顺的君王,从周太傅过世,曾经依附他的朝臣渐渐被清理干净,或是放到没有实权的位子上去,对国本大事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然而后宫不同,周太后在宫中已生活了数十年,上到各宫主管,下到最低贱的奴仆,连苻明韶也不能完全清楚哪些人会听从太后懿旨。君权稳固时周太后或许没有插手的余地,然而如今的战局,宫里人多的是消息渠道,一来二去,人心惶惶。按说天塌下来是有皇族顶着,干奴才奴婢的什么事呢?争的不过是多活一天算一天,多挣一份赏赐是一份。
人心,有时又是极简单的,一口饱饭,一件衣穿。
信里陆观对他自己的伤情只字不提,只说已与孙秀随军出发,估计三四日后便可到达孟州。落款日期离现在已过去了六日,宋虔之想,陆观必是已经在孟州了。孟州现在是与黑狄交火的第一线,也不知陆观好不好。依陆观的本事,自保是没有问题。
陆观在信里又问:“我一切如旧,你可好?不日即可相见,不必回信,万万珍重自身,来日方长,盼与你相见。”
这封信写得匆促,宋虔之过了三遍眼,方才觉得身上凉,他叹了口气,起身把窗户关上,又觉口干,喝了两口已凉透的茶水,清苦甘甜,穿入胸膛,连着肚腹也仿佛揣了一块冷硬的石头。
寂寞像是钻进了骨头,令宋虔之躺上了床还得蜷紧身子,才能感到一丝温暖,他眉头是轻轻皱着,陆观的回信他叠成小小的一个方块,不过两个指甲盖那么大,贴身地藏在脖颈的宝蓝色织锦缎荷包里。
近卯时,宋虔之浑身一抽,自混混沌沌的梦里惊醒,起身去敲余人的门。
一行人赶在卯时冒着山间小镇下的薄雾湿气里赶路,宋虔之让冷风一激,清醒了不少,他微微张开唇,用力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凉意沁入胸怀,抬头正好见到一缕金光拨开浓雾层云穿射而来,那点光坠入他的眼孔里。
宋虔之精神为之一振,扬起马鞭,清叱一声,纵马上路。
·
晨曦唤醒深宫的妇人,太后自沉梦里醒来,坐在榻边深深闭眼,她微微张嘴,将一夜纷乱冰冷的梦境呵出。
蒋梦带人进来与太后漱口洗脸,妆点太后的发髻。
周太后十日前叫贴身的宫女从库里翻出来一串碧玺珠,盘在腕上,此时圆润微凉的珠子从她的指间滑过,微光照射在她松弛的面容上。发丝被宫女一点一点拉扯紧绷盘上头,她松垂的两腮线条被向上拉扯,下巴显出尖削的轮廓,眼角微微上扬,失去圆滑的本真,变成狡黠的吊梢。
细细的一层雪白香粉敷面,宫女年轻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香粉扑到自领中伸出的那一截脖子上,几道皱纹在周太后的颈上,格外点眼。宫女眼睫扑闪,小心翼翼地分出一丝神偷睇太后,太后仍闭着眼,一无所觉。
周太后的左手轻轻捏着右手尾指,昨夜睡得不好,她右手的尾指浮肿起来,捏上去火烧火辣。
在宫中的每一个日子,唯独使她觉出享受的,只有这样静谧的清晨,空气里零星流动着水声,宫侍们刻意小心的脚步,无一不在她的耳中构筑起一个新鲜的世界。年过三十后,她是皇后模样,总算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脖颈生出的纹路,眼角不怀好意的皱褶。经过精心妆点,总算不比年轻貌美的嫔妃相去太多。
然而过了四十,周太后就开始常会在梦中回顾她曾经过的那些岁月。
这仿佛是某种天命暗示,她尽量不往坏处去想。
身为周家长女,她不曾拥有过天真无邪的童年,十三岁,她便开始结交重臣的公子哥们。与周婉心不同,从五岁起,这位长女就知道,周家不会再有儿子,那时她的父亲在朝中风头无两,父母并未想过,五岁的长女就能领会他们谈话中的意思。
年轻的父亲将儒雅的面轻轻贴在妻子隆起的腹部,不无担忧地说起这一胎若是个儿子,怕是会格外引起宫中瞩目。
妻子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自然而然便环着赖在丈夫膝上的长女。
今时今日,母亲的面容已模糊得难以辨认,周太后却记得她的话:“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处境,妻永与夫为伴,即便来日艰险,你也只管去闯,不必操心家中子女教养。”
直到成为皇后,她才明白父亲在担心什么。高高在上的这位皇帝,手段老辣、沉稳却多疑。她庆幸母亲生下的是一个女儿,无法再为周家的荣光添砖加瓦。而她已经作为长女,登上最尊贵的皇后之位。虽然这宝座令她周身冰凉,她却能为周家织起一片浓荫,让她宠爱的小妹无忧无虑地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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