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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 (轻微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  周婉心是……油尽灯枯之相。她的结局我想了好多个,都不妥,这是最后一个。一直在想她会怎么做。
明天有一个长章。
昨天有点事儿耽误了,索性都晚了就没写。

  ☆、剧变(贰拾)

  
  丁川儿从厨房取了两坛酒,书房内传出宋慎言不悦的声音叫他进去,他蹑手蹑脚走进屋内,放下酒连忙就走。
  宋慎言揣着手,微含着笑看周婉心研墨,她脸色很白,眼尾有两道细碎纹路,熟悉的香味从她身上传来,明朗甜润的花香之中,带一丝清寒苦味。
  “冷吗?”宋慎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不冷。”周婉心一面回答,一面往墨汁中调入少量清水。
  宋慎言见她神色如常,忍不住想多同她说几句话,想来想去,他温柔地说:“等过几日,皇上气消了,我会联络几位同僚,上折子为星儿求情。往后你要是有事,也可以随时来侯府找我。”
  周婉心轻轻嗯了一声,不大在意地回:“多谢。”
  两人接下来都是无言,宋慎言右手食指与拇指不住摩挲,歪歪斜斜地靠在椅中,肆无忌惮地打量周婉心,过了今晚,两人就真的了无干系了,他心中仿佛有个地方空空的。
  “行了,写吧。”周婉心到一旁去洗手,瞥见桌上的酒,到门外去招来一名在不远处战战兢兢侍立的丫鬟,命她取一壶热水来。
  周婉心坐到一旁椅中,拿起手炉捂着,抬眼望去。
  宋慎言已执起笔,在看她,他想了想,右手拈去笔毫一根杂毛。
  “怎么写?”宋慎言征询周婉心的意见。
  周婉心为难地皱眉,歪了歪头,头饰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一把小勺,拨乱宋慎言的心弦。
  两人结为夫妻二十余年,直到此刻,宋慎言才捕捉到那一丝与当初相国寺初见时一般的心动。那时,周婉心实在明艳动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青年才俊不计其数,若不是周婉心先瞧上了他,宋慎言无论如何也不敢对周家的小姐动念,就是多看一眼也是失礼。
  成亲头几年,两人如胶似漆,周婉心很快便有了身孕,也是在那时,宋慎言同原就有旧的卢氏搭上了线。
  妻子的亲姐姐深得先帝专宠,老丈人是要被写进史书的一代名臣,宋慎言不仅无法感到与有荣焉,反而在面对岳丈时感到难以喘息。他手里的工事做得再漂亮,也只能得到自己母亲的赞扬,起初宋慎言到了丈人跟前也是毛头小子,话不少。去得多几次,便发现周太傅很忙,来往于周家的俱是朝中大员,他一个工部侍郎,去得再勤又如何,只会让人背地里嘲讽吃内人娘家软饭而已。
  渐渐的,宋慎言看清了,不再上赶着往周太傅跟前凑。
  偏偏周婉心素来蕙质兰心,玲珑通透,在这件事上,却半点也体察不到夫君的心意,仍然三不五时要回娘家,要进宫小住,侯府像是她在京城的其中一个家,而非她要全身心奉献的夫家。 
  随着周婉心不在侯府的时日越多,宋慎言母亲的闲话也就越多,宋慎言听在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每每叫住周婉心想提,对上妻子天真澄澈的双眸,就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就写性情难投,志趣相左,夫妻感情难以调和如初,难为你病体不支,无力继续侍奉家母。”宋慎言斟酌着用词,张唇舔了舔微干的笔毫,眉峰凝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尽量使得自己的语气听上去随意,朝周婉心问:“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还回宫吗?宫中,怕也不能长住吧?”
  宋慎言再度舔了舔笔毫,认真下笔,行笔滞涩,写写停停。
  半晌不闻周婉心回答,宋慎言写顺之后,抬头看了一眼周婉心,见到她在发呆,她捧着小手炉,目光透着些许少女般的天真。宋慎言不禁看得愣了,咳嗽一声,周婉心向他看来。
  “写好了?”周婉心问。她的嗓音柔顺、清脆,端起热茶来要喝,被宋慎言叫住。
  宋慎言丢下笔,走过来看到她手边的果然是茶,似责备地轻斥她不应当喝茶,出去叫人换夫人常喝的参水来。
  丁川儿一脸为难,周婉心久不在府里住,哪还有随时备着的参片待用。想着只有让人去翻箱倒柜倒腾点儿出来,过一阵没准主子又顾不上喝了呢?
  宋慎言转回来,他夫人在看桌上的休书,宋慎言心里一跳,含笑道:“如何?若是夫人觉得不妥,可以按照你的意思重新写过。”那休书里,宋慎言已刻意将言辞放得和缓,宋虔之已成朝廷重犯,及早撇清关系是上策,但二十余年的夫妻之情,他宋慎言也非半点不顾。想到这儿,宋慎言嘴角勾起一丝笑,对自己的宽宏大量十分满意。
  “这样就好。”周婉心将休书叠成方块,放在随身携带的锦囊里,揣进了袖中。
  宋慎言定定地看住她,一股情绪呼之欲出,他怕这个女人,转身就要走,不自觉在找话说:“婉心,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周婉心秀眉微动,道:“你说相国寺?”
  宋慎言摇头:“相国寺那次,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却非你我第一次见面。”
  周婉心明白了,坐了下来,一手抚上食盒,揭开盒盖,将带来的下酒菜一样样摆到桌上,一面回道:“记得,我拿父亲的拜帖,叫人送去。成亲那天夜里,你还说起,收到周太傅的拜帖,把你吓得魂飞魄散,细思了两天,终日食不下咽,你母亲日日做你最爱吃的醉虾,你吃一嘴就吐了一地。”
  宋慎言放下心来,欣慰道:“你都记得。”
  周婉心瞪了他一眼,秀长卷翘的眉睫都是万种风情:“你的事,又有哪一桩哪一件,是我记不得的?”
  宋慎言释然一笑:“夫人说的是。”
  周婉心将筷子分出,轻放在碗口,朝宋慎言努了努嘴:“陪我再喝一次酒吧。”
  宋慎言眸中眼光激剧颤抖。他拍开其中一坛酒的泥封,周婉心连酒碗都带了来,宋慎言注满两只酒碗,双手捧起其中一只碗,正要喝时,被周婉心在手腕上轻轻按了一下。
  这一下轻得完全不能阻拦宋慎言抬起手的动作。
  而宋慎言也说不清为何,他写下那一纸休书后,心情轻快,压在双肩上多年,已嵌入皮肉的重枷取出,他甚至在想,便是周婉心要让他今夜再续一夜夫妻情分,春宵一度,他也不会拒绝,但凡是她提,他愿意为她奉上一切。
  周婉心亲自为宋慎言盛上一碗藕汤,低声道:“空腹不宜饮酒,先暖一暖胃。”
  宋慎言犹豫片刻,端起碗,并没有立刻就喝,直至看到周婉心自己也盛了一碗,她小口小口在啜,奇怪地看他:“怎么不喝?我记得你是爱喝藕汤的。”
  “你都记得,你没有记错。”宋慎言喝了一口汤,奇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当然不是。”周婉心垂眸轻描淡写地说,筷子在盘中挑挑拣拣夹山药片吃。
  宋慎言有些失望,强撑出笑:“你也很费心了。”
  周婉心没说话,端起酒碗,敬了宋慎言一口,这一口热辣的烈酒穿肠过肚,她病态苍白的脸色也微微泛红,惺忪醉眼如滚落在清水里的血红珊瑚珠一般诱人。她舔了舔红润的嘴唇,示意宋慎言也喝一口。
  “你醉了。”宋慎言浅抿了一口,上来扶周婉心,上半身刚起来,随即一下子坐倒在地,面色苍白,额头不住往下流汗,他腹痛如绞,那疼痛来得太迅速,他一只手卡在脖子上,想说话,张嘴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周婉心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碗,继续吃菜。
  宋慎言难以置信地瞪大着眼,他和周婉心吃的东西都一样,他也知兴许有几种单独不能成毒的食物会因为相克而生成剧毒。他明明已经千防万防……怎么还会?
  宋慎言呼吸愈发急促,力气一点一滴从身体里流失,他手肘发抖地靠在地上,挣扎着想翻个身,打翻酒坛,最后却只是瘫在了地上。
  宋慎言目光涣散、视线模糊,见到身边的女人,站起了身,就在他的面前,那雪白斗篷下,端的是艳色无双的大红裙裳。
  那是一团火,燃烧她自己,也一并毁去他这个负心的人。
  宋慎言面色青紫,呼吸急促,手脚痉挛,显然中毒已深。
  周婉心缓慢地将嘴里酸辣可口的鸡片咀嚼到细碎,喉咙轻动,咽了下去。她饮下去的酒是火,眼前这男人却是一块冰。她已经不记得在这座大宅当中,多少次深夜久等不归,多少奴仆碎语,多少妇人舌根,让她整颗心凉透。
  即便喝的是烈酒,她每一个毛孔中渗透的依然是无法使人温暖的寒意。周婉心每走一步,都觉身体就像是一具僵硬的框架,散落成碎片不过是数日之间的事。
  “婉心……婉心……”宋慎言嗓音极度沙哑,没有人知道,这是他濒死之中,能发出的声音极限。
  周婉心脚上的珍珠绣鞋贴着宋慎言的脸轻轻蹭了一下,令他转过脸去,这男人的目光使她不适。
  当周婉心坐到书桌后,颤抖无力的手捉起笔,轻轻铺展开宣纸,她落下了第一笔,那是一个“休”字起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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