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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 (轻微崽子)


  林舒是个读书人,生得眉清目秀,也是个端端正正的公子哥,此时穿官袍,带三分官威,见到宋虔之,心情大好,表情就能看得出。
  宋虔之找林舒问户部的情况,林舒先就笑着给了他一拳,无奈扶额,摇头苦笑:“前几次你来都没找我,看来我还是放心得太早了,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要增加灵州、容州、衢州的赋税,皇上的意思,下半年要扩军。”
  宋虔之对这个并不意外,刘赟回来了,刘赟当年的兵马早已遭到大幅度削减,苻明韶要给他个压过白古游的位子,当然要给够他人。灵州向来富足,但无论什么时候增税,都会加重百姓负担。
  宋虔之皱起眉:“容州刚刚遭难,天灾人祸,不是已经许诺今年内都不向容州征税了吗?”
  林舒一派自得,让人给他们两个上茶,他没见过陆观,还以为是宋虔之带的手下,也就不另行招呼了。
  宋虔之让陆观挨着自己坐,茶上来,他接过便递给了陆观。
  从前宋虔之对他们这群一起玩大的兄弟可没有这种优待,太后的外甥,被官场中人奉为传奇的周太傅,传到这一辈儿,就这么一个独苗。宋虔之出入皇宫就像进自家后花园一般方便,林舒的爹都曾有过求到他头上,请他帮忙给太后带话的时候。
  能让宋虔之这么温驯的人,林舒难免好奇,给宋虔之递眼色。
  宋虔之原本是懒得给林舒介绍,但被问起,只得介绍这是秘书监。
  林舒听了大笑起来,打趣宋虔之还真让皇帝派来治他的人给治住了。
  无伤大雅的几句笑话,林舒爱说,就让他说去。宋虔之端着茶,喝了一口,神色不悦。
  林舒收了笑,劝慰道:“到时候公文发下去,自有这三个州的父母官去烦,有你什么事儿?总不会短了你安定侯府的粮。不是我说你,白古游的事,你也瞎搅合,杨文那是给你姨妈面子,他从来就是个不怕事的,油盐不进,否则怎么坐得稳户部。他心里有数,该给多少,能给多少。你急也没用,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说要有就能有。不增税,上哪儿去挖银子?镇北军好用,养兵千日啊,白古游每年的军费是多少,你知道吗?”
  宋虔之心里烦,没有说话。
  林舒手指蘸了点儿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五。
  这是一年五百万两的意思,是个虚数,也差不远,白古游的忠心毋庸置疑,他一个子儿也不会乱花。再说他手里几十万人,要吃饭要穿衣,兵器军备也要换,估计需用的只多不少。
  镇北军就像一个永远喂不饱的孩子,成天张着嘴要吃。
  加上大楚久无大的战事,军队疲敝,苻明懋才能一路带着黑狄人长驱直入,要不是靠着镇北军,就各州驻军那个战力,苻明韶恐怕早就没命做这个皇帝了。
  “至少容州不行吧,才遭了这么大的灾,靠着朝廷的赈灾粮才勉强挺住。”宋虔之黑着脸,“你是没去你不知道,我是当着容州知州、平民百姓的面夸了海口朝廷不会不管,今年不收容州的粮。”
  “是不收粮啊。”抓到宋虔之话里的空子,林舒嘴角弯起,笑着说,“本来就不要他们的粮,这收的是钱。”
  宋虔之:“……”
  陆观在旁边抓了一下宋虔之的手,这动作落在林舒的眼里,平添几分暧昧,转而林舒注意到,宋虔之对陆观的碰触并不排斥。
  宋虔之样貌生得好,在这一波高门子弟中年纪又算小的,十二三的时候,常常被这些纨绔抓着开玩笑。不过谁都不敢过火,有一次有个不懂事的抓了一下宋虔之的手,被他揍得门牙都掉了两颗,后来再也不和他们这伙横行霸道的子弟一块儿玩。
  当然,便是那人还有脸混进来,他们也不会再带他玩。
  “林大人,钱粮都是一回事,明人就不用说暗话了。”陆观嗓音低沉,说话沉稳,他五官深邃,脸上又有一块疤,看上去就不是善与之辈。
  林舒右手抚着左手背,笑了起来:“是,是。钱粮是一回事,不过,增税也不是我们户部的意思,皇上将行立后,朝中局势不稳,增强军备也是意料中事。说白了,户部有多大的权?既不管任命官员,也不管弹劾监督,管点收支账簿,还有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户部的事情不好做,何况,我们这些人都拿不了主意,不过做好手头的事情而已。”
  “容州今年一定是交不出税来的,当地灾民还在吃赈灾粮,开春的种子才下地,换成钱币交上来,他们吃什么?”陆观知道宋虔之跟林舒有点交情,更知道这点交情不深,自从宋虔之坐了麟台的第一把交椅,从前的兄弟关系,该疏远的都得疏远。
  陆观只以为,那点儿少时吃喝玩乐的交情,没经过什么大事折腾,能深厚到哪儿去,与其用那点搞不好还有没有的旧情,不如以利相交。
  “本来就是寅吃卯粮,总归饿不死人,陆大人放心,我们杨大人这点谱还是有。”林舒收了笑意,放下茶盅,跷起的一条腿也放了下来,坐直身,拿出来点儿官威面对陆观。
  “你当人是牲口吗?吃饱了干活,干完了吃饭,只管肚子不管脑子?”
  最后一点儿笑容从林舒脸上消失,他以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宋虔之,宋虔之顾着喝茶,显然他在听,但不打算开口。
  林舒道:“今天你们俩是代表秘书省还是代表皇上,来向我发难的?”
  宋虔之放下茶,平静地看林舒,道:“不是发难,随便问问,你紧张什么?”
  林舒啐了一口,不满道:“陆大人可不像是随口问问。”
  宋虔之笑道:“他就这样,回去我说他。”
  林舒越觉得怪异,也不好问,像一头憋坏了又无处发火的豹子,抬手摸了摸耳朵,又喝了口茶,才把这口气顺下去。
  “容州没钱没粮,朝廷能不知道吗,但收这三个州的税,也不是户部说了算,真是皇上的意思。”林舒压低着声音,他这间房,不太透光,还没到晌午,光线就十分晦暗,他叹了口气,阴影扫在脸上,透出十二分的晦气。
  “谁不知道容州才遭了瘟,你以为杨文那么好心,弄了粮种不算,还大费周折地一车一车往容州拉菜籽和果苗,都是想着那面的人才过了饥馑,饿怕了,这有得东西种,还不一窝蜂地往上扑。”
  宋虔之听出来门道,有点难以置信。
  “你是说,拉粮种过去的时候,杨文就已经知道要增税了。”
  林舒无语,翻了个白眼:“他是大管家,跟钱有关的事,皇上想到了自然第一个告诉他,就算皇上想不到,他也会替皇上想到。”一丝犹豫掠过林舒的眼底,终于他还是说,“我也不瞒着你,反正迟早你会知道,从皇上登基到现在,国库一直虚,一遇灾年就玩完,没人比我们户部更怕地方遭灾。这一打仗,兵部秦禹宁仗着还有个白古游在,他才不急,急得是我们杨大人,没钱。”
  “没钱让有钱的人出。”宋虔之向后一靠。
  林舒防备地盯了一眼陆观,见宋虔之还抓着宋虔之一只手,他舔了舔嘴皮,觉出味儿来。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宋虔之玩着陆观的手指头,轻飘飘地瞥林舒:“你说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
  “艹。”林舒咽了咽口水,“你这胆子也太……”理清楚这层关系,林舒就自在多了,看陆观的眼神也再那么防备。
  “我说怎么陆大人跟你的跟班似的。”林舒还想调侃两句,见宋虔之不接茬,拿不准他的意思,怕马匹拍到马腿上。
  这些年宋虔之找到他的时候少多了,逢年过节让人送点价值不菲的礼就算完。林舒打小耳濡目染的,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虚应光景的假把式,本来没当回事,后来宋虔之在秘书省当了两年少监,每年又多送一份生辰礼,不很贵重,但都投其所好。林舒就是爱收集玉石,这两年宋虔之每年送的那份玉,都是万里挑一,有价无市。
  何况,宋虔之的身份在那儿,林舒也便安慰自己,他是麟台的位子不好坐,既然做了皇帝的眼睛,就不能跟从前的弟兄过从甚密,避嫌的道理他们也懂。
  偶尔有人做东,请到府上去吃酒,宋虔之也是不露面的。在宴席上能见到宋虔之的机会不多,十次有十次都在宫里。
  所以今天宋虔之找过来,林舒也吃不准跟他打官腔还是说实话。
  现在一看,宋虔之毕竟还是没把他当外人。
  “那我就不跟你们兜圈子了,反正陆大人也是你的人。”林舒小声道,“国库里还有点钱,但都不够用,是要留给刘赟的军队的。增税的三个州,是皇上定的,衢州是皇后的娘家,又是从前皇上当皇子时的封地,理应多出一些,加上皇后已经没了,皇上找这老丈人要点粮怎么了?灵州不用说,从来就是富庶之地。原本还有孟州,孙俊业上折子哭了好几次穷,镇北军守风平峡的前两个月,没少吃邻近几个县的粮,你当时在那边,想必也知道。至于容州……”林舒搓着手,凑近宋虔之,小心翼翼地说,“反正饿了大半年,也饿不死,今年种出来的粮,留够吃的,不说是增税,只说赈灾粮是从其他州借的,还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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