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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 (轻微崽子)


  荣宗的遗诏中,却没有他。
  陆观率先打破了沉默,淡道:“许兄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许瑞云苦笑摇头叹气:“还用得着说吗,咱们人少,对方势大。手里最后一张牌,还是个疯子。”许瑞云表情流露出十足的犹豫,终于还是问了出口,“毫无转圜的余地吗?”
  昏暗的光影中,无奈、矛盾令许瑞云英朗的面容蒙上阴翳。
  陆观注视他,沉声道:“去岁容州、衢州相继遭灾,腊月下旬,北方险些遭了雪灾,当时朝廷无动于衷,只有些许良知尚存的官员商贾以自家钱粮出城布施,而京城全城封锁,不许周围灾民进入。
  许瑞云一直在地处大楚最南的循州,每日里军务尚且操劳不完,这些情形还是第一次听人详细说。
  “容州秋收之际,连月大雨,粮食霉烂,朝廷分发的赈灾粮被劫,城中瘟疫蔓延,缺粮少药,要靠当地的山匪送粮接济。宋大人为安抚容州百姓,成日里追在户部尚书杨文屁股后面打转,一连催了两个多月,户部才把粮发下去。今天上午,我陪他去了一趟户部,你知道户部怎么说?”
  许瑞云自然不知。
  陆观也没有让他答的意思,只是继续说下去:“说是喂饱容州一个人,就能多喂饱十个军人。”
  “人命是这么个算法吗?!”许瑞云听得双目圆睁,紧攥起拳头,“混账东西。”
  “皇上就是这么算。”提起苻明韶,陆观语气淡漠,他所有的火气和对苻明韶仅剩的那点期待,都在被关押在宫中的那几天抹除得一干二净,“一个能下地干活的农夫,能养活十名上阵杀敌的士兵,把容州这些灾民,堪堪喂得能下地,就让他们像耕牛一样埋头苦干,便是累死、饿死,也是为国尽了忠。”
  “放屁!”许瑞云一声怒喝,被陆观静静看了一眼,他鼻翼翕张,好半天才按捺下怒火,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手背青筋暴突,握得死紧。
  “宋州、循州的黑狄入侵是怎么回事,是你亲眼所见。刘赟被褫夺官位,现在女儿要当皇后,立后大典,扩大征兵,样样都是钱。”
  “皇上到底为什么会任由刘赟的旧部践踏自己的子民,他疯了吗?”许瑞云道,“会不会陛下根本不知道这事……”
  “绝无可能。”陆观将宋虔之受命带着先帝的指挥剑去巡察四州,这把剑引发多方争抢,最后被柳素光拓印下来,伪造假剑一事简单说了一下。
  许瑞云听得张大了嘴,继而反应过来太傻,闭上嘴,好一会才回过神。
  “就为了扳倒太后?那都是人命……都是他自己的子民……”天下人视君主为父,而仁君视百姓为子,仅仅为了坐稳皇位,苻明韶就能这么干。许瑞云眼底的荒唐渐渐散去,松开拳,“都说帝王无情,想不到是真的。”
  “有什么想不到,四皇子的腿怎么废的,大皇子怎么被贬为庶民流放北地,许兄没有耳闻吗?”
  “都是传闻,茶余饭后听一听而已,历代都有皇室内斗,不足为奇。”许瑞云扶额,“只是想不到,身为大楚万万人之君,为一己私权视人命如草芥。”许瑞云用力抹了一把脸,将在宋州经历的那一夜驱散,抬起通红的眼睛,朝陆观道,“现在想起来,我真是不知道,过去的十数年,究竟是在为谁而上阵厮杀。”
  “往者已矣。”陆观起身,拍拍许瑞云的肩,从架子上取下一件大氅。
  许瑞云一脑门的冷汗,强打着精神扭头问他去哪儿。
  “你说我去哪儿?”
  许瑞云这才想起,要不是被自己打断,陆观早就追宋虔之去了。
  顿时,柳平文那张文弱清秀的小脸浮现在许瑞云的心底,他也不喝茶了,跟陆观勾肩搭背地往外走。
  “我跟你讲,你刚才和我说的这些,我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许瑞云勾着陆观的肩,离得他很近。
  陆观大不自在地把许瑞云推开一米远。
  许瑞云:“……?”
  “两个大男人勾勾搭搭成何体统,你不觉得不好看吗?”陆观去马厩牵马,许瑞云是走路来的,两人自然无法同路。
  等到陆观已经骑着马走了,许瑞云站在别院外面的小径上,莫名其妙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从院子里伸出来的一枝才抽芽的嫩枝,摸了一把前额。
  “还说我?你自己不早就勾搭了男人了吗?!”
  到了琵琶园外,陆观才发现自己骑马来有多多余,好在宋虔之从别院带了个小厮,陆观让小厮把马牵回去,他上去坐在马车里等宋虔之吃完饭出来。
  琵琶园在一条深巷之中,挨着皇宫,方圆五里以内,除了这儿没有任何声色场所。
  陆观在车里坐着闭目养神,他手指一直在大腿上圈圈画画,随心念画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人名。
  突然,一股香风迎面扑来。
  “逐星,你可小心些,怎么喝这么多,要不是我……”扶宋虔之上车的是一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抬头就看见车厢里坐着个脸色阴沉的男人,外面车夫一直在等,青年目光稍稍一顿,醒过味儿来,当陆观伸手去接,青年立刻便收了手,临了嘱咐他好好伺候着。
  外面嘻嘻哈哈的笑声悄然远去,马车动了起来。
  宋虔之几乎是一头撞进陆观怀里,在马车上就不安分,在陆观身上摸来摸去,捏着他的下巴,眼睛好似一汪满含春情的山泉,看得陆观原本活络的脑子也笨了,抓住宋虔之在他胸怀中乱捏的手,按在腹上。
  宋虔之不满地撇嘴,张嘴要说话,陆观低头去听他说什么,宋虔之脸色倏然极其难看。
  待陆观反应过来,已经迟了,宋虔之喉头一滚,吐了他一身。
  ·
  深夜,借住在李晔元别院里的陆大人与宋大人,两身恶臭地回去了。
  李晔元手指触及温热的茶盏,喝了一口,朝别院管家道:“他今日都见了什么人?”
  “具体是谁,下人们不便跟,上午小侯爷先是进宫,出来去了户部、吏部、礼部,晚上在琵琶园吃酒,回来时烂醉如泥,陆大人把他抱下车,两人一身狼狈,小的立刻让人准备了热水,给他们沐浴。只是陆大人不让人伺候,小侯爷醉成那样,想必也是陆大人帮他。”
  “嗯,回安定侯府了吗?”李晔元坐久了腰疼得厉害,毕竟上了年纪,歪斜着将右手手肘托在桌上,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神色稍霁。
  “没,这两日小侯爷都没回去过。”
  李晔元食中二指在桌面上轻点了两下,吩咐管家继续盯,就打发他出去。
  他坐在椅子上良久,突然回神,定定看着青灰地面的视线收了回来。
  不片刻,一名身着淡青色长裙的女孩进来,身边跟着个沉默的丫鬟,女孩脑后挽着个小巧而不太合适的髻,髻上横穿一根金簪,眼泪一般的一枚深绿色翡翠垂坠在乌黑发间。
  “老爷,夫人给您炖的雪参,趁热喝了吧。”略带颤抖的嗓音暴露出女孩心中不安。
  汤盅盖子被揭开,一股热腾腾的药味儿散开来,女孩嫩葱似的手刚刚离开,突然被握住。
  “啊……”她眼睛睁大,知道这一声叫得很不应该,连忙收声,小心地瞥向这权倾朝野的男人。
  于她而言,这是太老的一个男人了。
  “这么怕本相?”李晔元唇角勾了勾,带起几道皱纹,他目光温和,看了一眼丫鬟。
  丫鬟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带上门。
  “大人……”
  “籽矜,你叫本相什么?”李晔元的声音。
  女孩的声音细得像一只被剪了指甲毫无反抗之力的小猫:“老爷。”
  ·
  洗完澡宋虔之又吐了两次,最后一次吐得胆汁都出来了,陆观看得心疼,头一次使唤人,让下人去炖点醒酒汤来。
  醒酒汤是被陆观一口一口吹到入口不烫嘴,洗澡的时候宋虔之闹腾得陆观头发都全湿透了,这会因为吐干净了肚子里的东西,安分不少,让张嘴就张嘴,让吞咽就吞咽。
  一碗醒酒汤喂进去大半,宋虔之眉头一拧,别过脸去,那点儿碗底汤脚死活不肯喝了。
  下人收拾了汤碗出去,难免好奇地看着笨手笨脚的陆大人手在小侯爷的肚子上揉,整张脸都皱着。
  这时,陆大人若有所觉抬头望来。
  小厮手忙脚乱把门一关,影子从窗户上一晃,一溜小跑地不见了。
  陆观去吹灯,宋虔之死活抱着他的腰不撒手,陆观只好把一只手臂伸给他抱着,分开两只脚,近乎劈了个叉,才够着桌上的灯。
  宋虔之睡得很不安分,陆观在澡池子里为了给这个醉鬼洗澡,已经很累,沾床就有了困意,每次快睡着不是被宋虔之捏了要害,便是他又趴到了他心口上,鼻尖在他敏感之处蹭得陆观火起。
  二更时分,倒霉的陆大人第四次被拱醒,额头青筋乱跳,忍无可忍地把宋大人翻了个身。
  翻来覆去折腾了两三回,陆观才察觉宋虔之脸和脖子都烫得很,陆观喘着气,鬓角滴下汗来,他眉头困惑地紧皱着,探手去摸。
  宋虔之受不了地叫,挺起腰贴得陆观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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