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看了一眼宋虔之。
“要像二位一样,文武双全,才能当得朝廷重任。”妇人话锋一转,“这位军曹跟着两位,不会是因为循州已经无人去管,想要借此回调京城或是找机会回镇北军去吧?”
“不是。”宋虔之心道,许瑞云跟着他们有一大半原因怕都是为了与柳平文相好,当然这话不好说。于是,宋虔之说了许瑞云跟着他们的另一个原因,“许瑞云的父亲是一名忠勇之将,他为人也古道热肠,想为平民百姓尽一份力。如今循州消息不通,不知是什么光景,水道封锁,许瑞云知道不少内情,跟着我们怕是也想做成一番大事。”
“清平盛世,能做什么大事。”妇人低头喝茶。
陆观起身,走上前去,向妇人跪下,拱手道:“王妃真认为眼下乃是盛世?”
宋虔之心中一凛,背脊坐得笔直。
东明王妃缓缓咽下口中那一口先苦后甜,回甘无穷的贡茶,抬起眸,望向陆观。
“恩公,明哲保身,这是数年前,你帮我儿躲过暗杀时赠给我的四字箴言。怎么换到恩公自己身上,就不懂了呢?”
陆观抬头:“那时候我还没有见过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没有见过失去父母的孩子在战场上哀嚎痛哭举目无亲,没有见过易子而食,没有见过身穿军服的士兵向平民挥刀,没有见过淫人|妻女的无耻恶徒。更没有见过弃城而逃的一方父母,屯兵在侧坐视州城遭屠的军曹。王妃,您真的认为,这是大楚的清平盛世吗?”
铜盆中杂乱陈放的花枝微微颤动,枝蔓将水光撕扯成一片一片。
☆、正统(拾伍)
东明王妃明显愣怔住了,少顷,她笑了起来,笑意一发不可收拾,最后以手绢按住唇角,强自忍住笑,神色恢复平静。
“陆大人,请先起来。”
陆观皱了皱眉。
宋虔之道:“陆观,起来,好好说话。”
“对,陆大人,我只是久居深闺的妇人,恩公现在是朝廷命官,跪天跪地跪君王,怎么也不该跪到我的面前来。”
宋虔之扶起陆观,让他坐下,暗暗在他掌心用力握了握。
陆观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木起脸来。
东明王妃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茶,明眸一动,望了过来,她看的不是陆观,而是宋虔之。
“二位大人此行,宫里可知道?”
陆观正要开口,手被宋虔之搭住,他看了宋虔之一眼,默不作声。
“正是奉命南下,查清刘赟的旧部在宋州、循州伪装成黑狄军队,屠戮平民的暴行。”
“哦?”东明王妃嘴唇轻动,“奉谁的命?”
宋虔之微微一笑:“王妃多此一问了。”
“听说天子要册立刘赟的女儿做皇后,又已经派人将刘赟从流放之地接回京城,从此刘氏一族,贵不可言,连李相都要礼让三分。要查刘赟的人,一定不会是皇上了。”
宋虔之暗想,东明王妃说话很客气,宫里掌权的只有两位,不是皇上就只能是太后。也不知道她是否知道现在周太后的处境,也远远不如从前了。
“早些年听说,太后待皇上是很好的,视如己出。后来又听说,朝中主事的两位大臣,兵部尚书与当今宰相,都直接听命于太后。”东明王妃笑了笑,“不过都是些坊间传闻,没人当真的,每一代君主若是与后宫不和、与宰相不和,都有一帮子不干不净的小人在后面乱嚼舌根。你们也知道,先夫原就不是个管事的人,我带着儿子远离京城,也是想远离皇室中的种种是非。家中小有薄田,日子过得去也就是了。”
陆观又想说什么,被宋虔之一把抓住了手,他只得又把话吞回去。
“是这么个理。”宋虔之淡道。
妇人很是满意宋虔之的态度,慈眉善目道:“不过,刘赟此举,是要做什么?”
“卑职不知。”宋虔之松开陆观的手,揣起手,垂下双眸避免与东明王妃直视。
东明王妃语气愈发轻松惬意:“刘赟啊,荣宗都认为他是个罪臣,想必是皇上为了早日亲政,受了什么人的蛊惑。”
“王妃说的是。”
东明王妃:“恩公的意思我也听明白了,不过,东明王府的数百亲兵的职责,只是保护王府,祁州有白大将军这尊守护神,轮不上咱们插手。”
“王妃不必出兵。”陆观开口了。
“那恩公是要让我做什么呢?”
“先帝留下的遗诏,并未传位给当今圣上。”
东明王妃明显一愣,神色中的镇定安然杳然无踪,眉头也深深拧了起来。
“什么?”
陆观道:“先帝的遗诏并不是传位给苻明韶,他急着亲政,是因为得位不正。”
“这怎么可能?”东明王妃突然站了起来,鼻翼翕张,瞳孔紧缩,一手抚住心口,半晌,她的脸上毫无血色,有千百个念头闹得她脑仁心疼。
“不传给苻明韶,那遗诏是要传位给谁?苻明懋?旁的皇子都已经失格……”苻明韶被立为储君后的那些年,朝中腥风血雨,人人自危,皇子皇孙的血统在当时更像是催命符。东明王妃想不起来自己有多少个不眠之夜是在王府中那座少有人迹的佛堂中度过。
“王妃不必知道,卑职只想得到王妃一个承诺。”宋虔之笑着说。他生得面白如玉,即使近日奔波多添风霜,也仍是气质清雅的贵公子,言谈间不像陆观急躁。
“宋大人请讲。”东明王妃也算看明白了。这是太后的外甥,奉太后的命令南下调查,查的又是刘赟的脏事儿,摆明了皇上太后要撕破脸。她也有了心理准备,暗自掂量着站谁的队。
宋虔之看了一眼陆观,眼神一对上,他立刻看回王妃,道:“请王妃按兵不动,自保即可。如果宋、循二州有难民涌入求援,还请王妃量力而为,施以援手。”
东明王妃眉心不易察觉地一颤。
“仅此而已?”
宋虔之看着她,点头。
“祁州若是乱了,王妃可以带着小王爷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保全自己。”宋虔之道,“眼下是初春,春暖花开之前,总会有一场倒春寒。这个时节的天,就好比小孩儿的脸,想必王妃也是明白的。”
东明王妃咬了咬唇,脸上现出十二万分的犹疑不安。她是一个要强的女人,丈夫死后,王府里外都要靠她,如今的日子不好不坏,被打发回封地的闲散王爷都是这么个处境,俸禄指望不上,吃的用的都看封地是否富庶。东明王这块地,只能说不好不坏。
变天对东明王这样的旁支,不仅不坏,还会是翻身的好机会。
“何况,王妃原本难道不是这么打算的吗?”
东明王妃愣了愣。
就算陆观今天没来,顶多是南边乱起来时,她带着儿子过一阵子东奔西逃的日子保全自身,那数百亲兵在乱局之中,根本顶不了什么事。
想通这一点,东明王妃的神色就缓和多了,她笑坐直了身,仔细端详宋虔之。
“今日二位跟我说的话,可不要再出去胡乱说了,我权当没有听过二位大人的话。宋大人说得不错,真要是乱了起来,我们王府也不过求个自保。”东明王妃眼珠轻轻一动,“再有心帮谁一把,也是分身乏术,有心无力。”
“这我们明白。”陆观开口道,“事涉机密,也请王妃恕卑职无法言无不尽。”
回放之后,宋虔之才觉得脚趾有点疼,陆观让他把靴子脱了,就看见宋虔之白得毫无血色的脚趾尖尖上,起了三四个水泡,浸着淡淡的粉红。
陆观手指一碰。
宋虔之就疼得咧嘴,但没叫,只是噘嘴。
“……”陆观戳了一下他的腮,有点心疼。
“又不疼。”宋虔之嘀咕道。
陆观找王府的管家弄了根针,在火上烤烫,扎破水泡,上了点药粉,非要把宋虔之的脚趾头包起来。
宋虔之看陆观有点生气,拒绝的话盘桓在嘴边没敢说。
结果陆观把他的拇指包得靴子都塞不下,晚膳时宋虔之是被陆观背去饭厅的,东明王妃没有同他们一块儿用膳,席间气氛轻松不少。
许瑞云绕着宋虔之走了一圈,发现他的脚趾被纱布裹得像根白萝卜,快笑死了。
周先出来,就叫了一声:“哪个庸医给您包的,这是怎么的了?瘸了还是骨头断了?怎么弄的?”
“水泡。”宋虔之郁闷道。
“哟,那可严重了,明天怎么骑马啊?要不雇一架马车,我看宋大人别骑马,坐车得了。”许瑞云给柳平文夹了一筷子鱼,逗他,“要不柳小弟也跟宋大人一块儿坐马车,就是多耽误几天,等到了京城啊,估计宋州、循州、祁州全都被踏平了,烧光、杀光、抢光,真是苦啊。”
“……”柳平文被吓得脖子都伸长了,艰难吞咽下嘴里的食物,吃东西吃得像个小老鼠,“那,那我还是骑马,许大哥能带我。”柳平文眼睛一亮,想出来个好办法,“陆大人可以带宋大哥,周大人带李宣,每到一处驿馆,咱们就换好马,最快的那种,一定能尽快赶回京城。”
“你宋大哥那个萝卜脚,怎么骑马?你想疼死他呀。”许瑞云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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