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见过。”那确实是个很漂亮的男人,而且只能用漂亮形容,那时候宋虔之年纪尚小,不大留意长得好看的人,何况还是一个太监,他只记得太子身边是有一个肤白如玉,眉目似画的宫侍。
“李宣是父皇亲自为太子选的伴当,是个孤儿,从太子一岁就近身伺候。二弟出事之后,这个李宣就疯了,被父皇送去一位大臣家里抚养。”
“也就是说当时知道太子的马中了毒针的人,只有先帝、周太后,以及当时在场的近侍,太子身边人只有一个是李宣,先帝和周太后身边的近侍都还在吗?”
果然,苻明懋摇头。
见到了这样的事情,先帝不会允许他们说出去,死人才是最能守口如瓶的。
宋虔之想了想,道:“那李宣疯了,反而捡回一条命,殿下知道李宣被送去谁家了吗?”
“当时朝中有一位叫吴应中的大学士,他是寒门出身,却难得并不是周太傅的门生,他性情孤傲,不与朝中任何一位同僚结交,只知道闭门著书。李宣被送去吴家以后不到一年,吴应中的诗作抨击时政,被父皇罢了官。父皇驾崩后,我因为知道太后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想自证清白,派人去查过李宣,却没查到吴应中的去处,可以肯定的是,他离京以后,没有回到老家。”苻明懋无奈地摇头道,“当年的知情人,太后也是其中一位,她始终不相信动手脚的人不是我。宋大人以为,我能未卜先知吗?”
“殿下不要着急,马身上什么位置中了毒针?”
“有好几处,马臀和马肩都有针孔,极难察觉。要不是皇后坚持,恐怕不会发现马身上所中毒针。”
“当时先帝的反应如何?”一个让宋虔之心肺生寒的念头冒了出来。
“父皇也很伤心,他极其疼爱皇后,一直在安抚她,当时就在营地里进行调查,五日内所有人都不得出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受到了审问,除了父皇、皇后的近侍,加上我,李宣,一共不到十个人知道太子的马中了毒,最后什么也没查出来。毒针是被射进马的体内,狩猎场上,我因为心急想猎得更多猎物,骑马抢在二弟的前面,有侍卫和陪同的下人作证,皇后和父皇也是亲眼所见。”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苻明懋也早已被贬为庶人,起初还能心平气和,此时语气越见急促。
“何况,如果真的是我谋害二弟,父皇岂会视而不见,他最疼爱的就是二弟,满朝上下都知道。”
人心总是偏的,先帝对几个儿子,确实最疼苻明弘,就像众多女人之中,他最疼的也只有周皇后而已。
宋虔之下意识看了一眼陆观。
陆观似乎没有想到宋虔之会突然看他,神色有些不自然。
苻明懋叹了口气:“其实就算找到李宣,也无济于事,他能知道什么?当年也没有能够查清,时隔多年,更不可能查出实情。之后皇后向父皇提议,将六弟接回京城,送在她的膝下抚育。六弟被册立为太子不到一年,父皇就驾崩了。父皇一直身体硬朗,原本只是风寒,太医却说是引发了旧伤,一病不起。我觉得事有蹊跷,就找到当时的医正,陆浑。”
“陆浑。”宋虔之瞳仁一缩,右手握成拳,又松开,他注视着苻明懋,“是殿下的人杀了陆浑?”
苻明懋神色充满意外和茫然,继而睁大眼睛:“陆浑死了?”
“容州爆发瘟疫,陆浑父子在当地救人无数,他医术高明,后来朝廷派的御医也认识这位陆大夫,就在御医到容州城的当天夜里,这位陆大夫被人杀死在家中,他的儿子也被人剜去双眼。”宋虔之慢慢地说,同时留意苻明懋的神色,苻明懋始终一脸茫然。
“陆浑的尸体上挂了一个木牌,上面写着,逆天而行,必有此报。他的儿子身上也挂着一块牌子,写的是,有眼无珠,留之何用。
“宋大人怎么会认为是我?”苻明懋失笑。
“当时我不觉得是殿下。后来我得知,当年谋逆案中,是陆浑为太后解毒,对于殿下而言,这不是逆天而行吗?至于有眼无珠,或许是指陆家人选择了为周家,也是为周家所支持的圣上效力。”宋虔之继续道,“而且当天晚上,容州城里就有一波高手截杀我和陆观,赈灾粮可都是被偷运去白明渡的,这总没有错。黑狄军从白明渡攻进来,也是殿下的手笔。”
这次苻明懋没有否认。
“安排闫立成在黑狼寨,确实是我多年前下的一步棋。”苻明懋右手摸着左手食指,他骨节很大,显得手指细瘦,他抬起眼睛看宋虔之,“截杀二位是我的手下自作主张,从黑狄打进来的第一天,我就藏不住了,我的母亲是黑狄公主,只要赈灾粮到了我舅舅的军队里,即便被查出黑狼寨的底细,也没什么。”
“是啊,一旦开战,撕破脸皮也是必然。”宋虔之不由想起高念德,高念德还希望能抢先拿到霸下剑,为苻明懋将来做皇帝立首功,其实这师兄弟二人,对苻明懋而言不过是弃子。
“所以宋大人,既然能够硬抢,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毒害太后,派人刺杀皇帝呢?”苻明懋微微仰头,牵起一边嘴角,鼻腔中哼出一声冷嘲,“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会跟苻明韶拼手里的兵力,拼智计,唯独没有必要暗杀他。当年他已经被父皇立为储君,一旦父皇驾崩,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登基,如今大楚没有储君,即便我是父皇的长子,就算苻明韶被杀,周太后一样可以从旁系的苻家子弟中择一善者辅佐。就像当年她扶持六弟那样。”
宋虔之心里惊了一下。
很快,他冷静了下来。
宋虔之抿了抿唇:“不一样,我外祖父已经不在,周家的势力大不如前,朝中只有李派与秦派。”
“太后与李相关系亲密。”苻明懋已把话说得很明。
宋虔之又想到在李晔元书房里看到的书信,如果李晔元暗地里也与外祖交好,苻明韶就不会愿意让他坐上宰相的位子,但要是苻明韶在让李晔元当宰相的时候,并不知道李晔元与周太傅的关系,那就有可能重用李晔元。
“所以我必须打服他,让苻明韶下一纸退位诏书,将皇位让给我。”
宋虔之压根没有想过,苻明懋根本不打算耍小心眼,他想的是用绝对的武力逼苻明韶直接让位给他,这一样名正言顺。
只是——
“殿下不怕史书记您一笔篡位谋权吗?”
“宋大人觉得,人活过这一世,还有下一世吗?”
宋虔之没有回答。
“人不知生前之事,也不知身后之事,唯一能把握的,只有活在世上的这短短数十年,那又何必在意史书怎么写?”
“殿下焉知人死后是无知无觉的?”宋虔之笑道。
“要是父皇泉下有知,就该找让陆浑毒杀他的第六子索命,二弟怎么也该告诉我这个做哥哥的,到底是谁害了他,好叫我替他报仇。战场上也应该有来有往,你胜一场,我胜一场,死去的战士该来这阳间讨回公平。”苻明懋顿了一顿,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一口,朝宋虔之说,“可见,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公平,也不存在因果报应。”
“那陆大夫是殿下派人杀的吗?”宋虔之突然问。
苻明懋明显一愣,他没有想到话说到这个份上,宋虔之还会再提起这个问题,表情一时有些不自然,虽然他立刻就低下了头,那一瞬的不自然还是引起了宋虔之的注意。
苻明懋低下头,良久,他抬起脸来,眼眶带着一抹微红。
“陆浑是父皇被人毒害唯一的证人,如果还有一个人希望他活着,那就是我。”
宋虔之快被苻明懋绕晕了,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却也没有想通。为了掩饰尴尬,宋虔之喝了口茶,他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思忖片刻,用饱含深情的眼光看着苻明懋。
苻明懋忙道:“今夜约宋大人过来,不仅是为了说清这些年我所受的冤屈,其实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等一下。”宋虔之郑重其事地说。
苻明懋询问地扬眉。
“我们能不能吃点宵夜再说?我真的很饿。”宋虔之的肚子配合地咕了一声。
苻明懋一脸复杂地走出去吩咐宵夜,之后他离开门外,不知道去了哪里。
外面有黑衣人把门。
宋虔之感觉脑子里被塞了一万只蚂蚁,而且又饿又困,往桌上一趴,闭上酸涩难耐的眼睛,偏偏睡不着。
视野里一片漆黑,苻明懋说的话在他的脑子里杂乱无章地打转。
陆观站起来,低头看宋虔之的脸,宋虔之看上去很累,眼圈下挂着乌青。陆观张嘴吸气,继而紧紧闭上嘴唇,极慢地呼出一口气,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充满疼惜。
陆观伸手摸了摸宋虔之的头。
宋虔之睁开眼。
陆观不自在地收回手:“没睡着?”
“身在敌营,怎么能睡得着。”宋虔之低声道,抓着陆观的手,深深地看他。
“你在想什么?”
“想苻明懋说的话是真是假,还是半真半假,或者几分真几分假,还有我们应该怎么脱身。”宋虔之不放心道,“他说完故事就会放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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