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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出师 (鳖壳鱼梓酱)


  无名山到了。
  真真败兴。早不到,晚不到,偏生这会儿到。叶景川瞥见马背上那块显眼的黑色鞋印,不由皱眉。他终于也知晓江礼举动的不妥之处,若是江礼没踩他们的马,此刻还能稍作耽搁,但现下马背上脏了,须得即刻洗涮干净,万万等不得。
  “无趣。”叶景川收回手,不胜烦闷地往叶鸯肩头拍下一掌,“下车罢。”

  ☆、第 48 章

  自打从巫山回来之后,叶鸯便对叶景川的书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三天两头往里面跑,时不时翻开他架上的书看几眼,虽然看不了两行字便感到无聊,但仍旧每日坚持着翻看。叶景川觉得他好生怪异,仿佛中了邪,屡次询问他是否想查找什么东西,然而叶鸯总是答非所问,要么就抛出一句“书中自有颜如玉”。
  书中有没有颜如玉,叶景川也不知道,叶大侠并非料事如神,现而今,他只知道叶鸯再这样折腾下去,迟早有一天能把自己的师父烦死。
  叶景川好像一头大老虎,天生爱圈地盘,他认定的领土,绝不容许旁人随意侵犯,就算是他的徒弟,亦要遵从这些规矩。且不论无名山本就是他的地盘,单说那书房,便是他圈定的领土之一。平日里他把此处当作静心修养的好去处,可如今叶鸯对此地感了兴趣,不论何时,但凡能想起来,就要推门往这儿跑,常常将榻上闭目小憩的他惊醒,一来二去,终于惹得他发怒,弃置已久的铁锁挂上了书房的门——自然,是从里面挂上的,为的正是不让叶鸯跑进来,惊扰他人好梦。
  铁锁链挂在门内,门闩牢牢插着,叶鸯伸手一推,见推不动,即刻明白师父正在里头睡觉。既然他要歇息,那叶鸯便不进屋,铁锁起到了它应起的作用,为书房内的大老虎阻拦了聒噪的小鸟。
  剑术已不再能提起叶鸯的兴趣,书本更加不能,但叶鸯生来擅长给自己找乐子,叶景川不陪他瞎胡闹,他就去找别人,这样东西提不起他的兴趣,他立马去寻下一样。从方师叔那儿回来以后,师父兴许是累到了,接连几日,休息的时间都较以往更长,他一休息,都是钻进书房,因而叶鸯找不到人陪自己玩儿,更没法去翻他架上什物,只得溜下山去带师妹玩耍,抑或同江礼闲聊。
  师父最近不在,小鲤鱼家中亦有事情要忙,是以她有相当一段时间不曾上山。要说想念,真真切切也是想的,她日夜盼望着能歇口气,好到山上寻师父与师兄,可惜这个机会始终没能等到。
  叶鸯忽然下山来,小鲤鱼欣悦非常,牵着师兄的手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而原本坐在她身旁的江礼惨遭冷落,不由得对叶鸯怒目而视,一双明亮如星子的眼瞳中几乎要冒出火。瞥见他目光,叶鸯暗叫不妙,慌忙岔开话题,摸了摸师妹的发顶,眼睛却望向江礼:“你姐姐平安到家了,昨日送了封信到无名山,你要不要看?”
  “我姐姐?她写信?”江礼闻言皱眉,“她给你写信作甚,你休要胡言乱语!”
  江小公子心里憋了一团火,讲话也带着火气,叶鸯觉得他马上就要拔出佩剑,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横冲直撞,当即没绷住,笑出了声。
  他笑得莫名其妙,江礼回报以同样莫名其妙的眼神:“你笑什么?她是真没理由给你写信,若她那封信当真是写给你的,我就是你儿子。”
  “我的子子孙孙千千万万,遍布天下,又不缺你这一个。”叶鸯直笑,过了会儿,严正仪容,复又开口,“不过,她那封信的确不是写给我的,信是送到我师父手里,至于信中写了何事,我半点不知。我师父接到信,当场拆开看过,看完便点把火将它烧掉——嘿,我刚刚是逗你玩儿的,你就算想看它也看不着,早就化成灰了。”
  “那你说个屁?!”江礼翻白眼,翻到眼睛疼。叶鸯这怕是无聊到快死了,才跑下山拿他当消遣,要不是他忌惮叶大侠,又确实打不过叶鸯,这王八羔子早就被他按在地上,揍得说不出话。
  夏日将过,叶鸯的生辰也过去了,但江礼不晓得他生辰是在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就连他自个儿都不很清楚,唯一对之印象深刻的,怕只有叶景川一人。叶鸯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同江礼说着生辰的事,一边看师妹效仿江礼的模样拿把小刻刀认认真真削木块。看了会儿,不禁赞叹他们两位着实心灵手巧,此处三人,似乎仅有叶鸯一个不会刻木头片片,更不会削木头块块,他所能做的,不过折几张纸而已。但人各有所长,别看江礼善于雕刻,叶鸯教他折纸,他照样学不会,毕竟大家都是人而非神仙,无法样样擅长、面面俱到。
  消磨时光,浪费生命——孩子们最爱这么做。叶鸯虽满了十九,却仍带有孩童心性,在他看来,年轻时候就该四处浪荡逍遥,否则到老时,心有余而力不足,纵然胸中有凌云壮志,下定决心要走遍山河万里路,也将因某些限制,不能成行。秉持着如此原则,今日他浪费了半天在江公子的小院子里,又浪费了半天在外面的街上,直到天擦黑,才拖拖拉拉地往山上跑。上山的同时,一颗心依然静不下来,甚至开始盘算明天要拉江礼到何处闲逛,又怎样从师父那儿讨来银两。
  吃、喝、玩、睡,哪一样不要花钱?叶鸯最大的摇钱树便是叶景川,因此,无论是吃喝玩,还是蒙头睡,都与师父脱不了联系,一旦提到这四个字,脑中浮现出的首个念头便是“去找师父”。叶鸯自觉如今离不了叶景川,暂时还无法跟人玩貌合神离那一套,所以某些疑问被他压下,待到来年翅膀硬了,能够脱离师父而独立了,他再把它们搬出来,同师父好好说道说道。
  回到山上,天还未黑尽,而书房的门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透过门缝往屋内看,床上男人一动不动,看不出胸膛是否在起伏。叶鸯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最终冒险地敲了敲门,唤道:“师父——”
  喊了第一声,叶景川毫无反应;喊了第二声,他还是毫无反应。叶鸯怕了,刚要开口唤他第三次,忽见得他睁开双眼,嘴唇轻启:“叫什么叫?那么大声,死人都得被你吓醒。下山浪了一天,倒还知道回来,没良心的玩意儿,怎不到别人家留宿?”
  别人都巴不得跟情人天天腻在一张床上,你倒好,竟还叫我去爬别人的床。叶鸯腹诽,很想把这话说出口来狠狠质问他,但在看到他眼中森冷寒气的瞬间,刚刚鼓起的勇气立时像个泡沫一样,“啪叽”一声当场碎裂了。
  到别人家留宿,不一定非要睡别人的床,叶景川非是让他去与旁人同榻而眠,而留宿一语,亦不过是气话罢了。
  叶景川气过了,披衣坐起,闭眼揉着眉心,隔着一扇门问叶鸯:“你可饿了?在山下是否用过饭食?”
  “我不饿,你饿么?”叶鸯伸手推门,推不开,又拿肩膀去撞,苦哈哈道,“你把门开开罢,外头好冷,让我进屋暖和暖和。”
  “你究竟是想在这儿找什么东西?”叶景川并未给他开门,冷冰冰地拒绝了他的请求,“滚回你自己屋里呆着,从今日起,这地方你不准再来了。”
  是表现得太明显了吗?他怎会知道别人是想来此处找东西?叶鸯猛地一噎,讲不出话,隔着一道门感受到了叶景川隐而未发的怒火。
  一时心直口快,话语冲破樊笼:“你惯常多心,总怀疑我要做不好的事,什么欢喜我,说到底,还是讨厌我罢?你若这样想,那我无可辩驳,今晚我就依你所言,下山跟江礼睡觉去,从今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不来扰你,你也少来烦我。”
  说完转身便走,走得毫不留情,但他走出去没多远,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书房的门轰然洞开,叶景川站在门口,怒声喝道:“滚回来!你想翻什么东西,尽管翻便是!今夜你一气将它们都翻完,如若找不到你想要的,便乖乖给我认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看你是反了天了你!”
  他被气得连说话都说不顺溜了,颠三倒四,极为混乱。叶鸯心头一跳,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发觉自己抓住了一个好机会。
  “要是我找到了,你待如何?”叶鸯回身,冲着师父扬了扬下巴,看上去颇有些得意。
  叶景川大概从未被人逼到这般境地,一时居然没能作答,怔愣片刻,才说:“……那随你怎么处置好了。”
  得了他这句话,叶鸯面上阴翳登时散尽,转而换上一副明媚脸孔,兴高采烈地跑回来,从他身旁挤进屋。
  ——上当了。
  意识到这点之后,叶景川的脸色更差几分。他大风大浪见识过不知多少,现而今居然在小河里翻了船。
  叶鸯羽翼渐丰,竟也会使计摆师父一道,此乃叶景川始料未及……徒弟这步好棋,走得令他防不胜防。
  是夜,书房中灯火通明,窗户纸被映得发亮,檐外月影悄悄退却,是叫那灯光照得黯然失色、自惭形秽,不敢再于人前出现。房中书架上空空荡荡,那些书卷画册、笔墨纸砚,统统被叶鸯取下来,一件件一摞摞摆放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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