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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出师 (鳖壳鱼梓酱)


  方鹭“哈”地一声笑了:“好友没看紧自家小子,连他险些叫江家绝后都不知道。那场面我可是见着了,小鸳鸯一记断子绝孙脚踢得恰到好处,璋儿不过是上去补一记,恰好敲在人后脑,把人敲晕罢了。”
  “叶鸯,此话当真?”叶景川回首,锐利眼神在徒弟身上扫了一圈,直把叶鸯看得手抖腿软,连编谎话糊弄人的胆量都没。放在平时,叶鸯打了人合该挨揍,但这回状况特殊,是以他抖了半晌,没认罪也没辩解,只道:“此事说来话长,师父若信得过我,待上了岸,我再一一解释清楚,绝不隐瞒,更不扯谎。”
  他忐忑不安,做好了被叶景川揪脖领子浸入江中的准备,然而叶景川看了看他,竟是一句话也没说。叶鸯以为师父对自己失望,心情霎时间低落,眼瞅着那江家来客,越发郁闷起来。闷声不吭在船头坐了半天,泄愤似的狠狠把尸体推落江中,过不了几日,尸身便要被大鱼啃食殆尽,若是连骨头都被啃到渣都不剩,那便再好不过。叶鸯这般想,心中委屈稍有缓解,但仍是不愿回头看另外三人哪怕一眼。
  船行数日,悠悠靠岸,入眼已非南国景色。叶鸯有些年未曾回来,猛地瞧见满眼旧风光,一时怔住,站在原地半寸也不敢挪。人常说思乡思乡,可叶鸯离了故乡几年,从未想过要回去,要真仔细分辨,无名山更似他家乡,无名山上地盘是真大,比那深宅大院更容得下一个叶鸯。
  叶家被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早化作焦土一片,过去树木葱茏的山头,今朝寸草不生,俨然一块死地。叶鸯下意识地吸口气,鼻端仿佛还缠绕着一股焦糊味道,挥之不去。
  “江家的人可还跟着,你若带我去那山头,他们怕要生疑。”叶鸯轻轻踢了师父一脚,恰踢在对方脚后跟上,弄不脏衣裳,伤不到皮肉与骨。叶景川先低头看徒弟脚尖,随后伸手在叶鸯脑袋上敲了一记,似是警告他休得无礼。
  礼数不能吃,叶鸯不想管它,他满心只念着自己倘若暴露,马上就要没命。虽不知叶景川拉他前来所为何事,但他隐隐感到此行凶险。先前误打误撞招惹到了江氏子弟,对他而言已是天大的麻烦,假如在这节骨眼上,他暴露了真实身份,怕是要自此大难临头,活在江氏的阴影之下永无宁日。
  他尚年轻,不想被追杀得整日东躲西藏如丧家之犬,尽管他现下处境的确与丧家之犬差不离。叶鸯同师父讲完那番话,回身悄悄望向后面小巷中鬼鬼祟祟两个人影。他疑心那是江家派来的人,却忘了早在两日之前,他们便出了江家管辖地界。
  “后头有人跟着呢,你去干嘛?”叶鸯回头瞧了一眼,再扭转过来时,就发现叶景川已迈开步子走出老远。一下子慌了神,追着人往前奔去,哪想叶景川忽然止步,叶鸯来不及停,重重撞在他后背上,顿时磕出两行泪来。叶鸯忙不迭去捂鼻梁,唯恐撞出一块乌青,未娶妻先破相。揉了许久,疼痛稍解,抬眼瞪着狗师父,似质问,又似谴责,一时间别的话也忘了问,满心光想着出师后把叶景川狠狠打一顿,权当抚慰这些年来所受过的伤。
  浓浓脂粉气随风飘来,叶鸯从脖颈到脚后跟倏地绷直了,瞧怪物似的瞧着叶景川。这人也许真是疯了,他把行李都丢给方鹭师徒俩,叶鸯还当他有更要紧的事做,可他竟然跑到青楼门口!
  “你……你做什么!”叶鸯气昏了头,所说尽是废话,叶景川站在青楼外头,明眼人一看便知他要作何。此人生得好皮相,站了没多久便引来大小姑娘注目,狂蜂浪蝶呼啦啦一片飞扑过来,缠着勾着要他进楼落座。
  叶景川一人逛窑子犹嫌不尽兴,生拉硬拽将徒弟也扯进了脂粉香气的大漩涡。叶鸯悔青了肠子,只恨自己太懒,没跟着方璋一道去放行李,而是随着叶景川出来瞎晃荡。这下可好,莺莺燕燕眨眼间就把他吞没,旁人瞅着眼气,殊不知叶鸯此时仅觉得自己是掉进了虎穴狼窝,马上要被生吞活剥。
  叶鸯成天跟人讲话,张嘴金风玉露,闭嘴佳期如梦,活像个风流浪子阅人无数,今儿随着叶景川进来,却是紧张得不敢吭声。叶景川左拥美娇娘,右执纤纤手,美人捧杯呈上,他便就着人手喝了口酒。余光扫过桌对面,见徒弟坐立不安,叶景川心下有了几分计较,明白这小子平日里俱是装腔作势,充得个身经百战的模样,实则胡编乱造,闭眼瞎吹。
  “行了行了,都下去。”叶景川盯着徒弟看了会儿,觉得这蠢物马上就要晕厥,只好挥手遣散周身那一圈燕瘦环肥。美人们恋恋不舍地腻了片刻,终是走了,偌大的房间仅剩师徒二人,叶景川摸摸下巴,忽地笑出声。
  “你甩人就甩人,快走两步亦能甩掉,非要来这地方?!”他不笑还好,这一笑,叶鸯的怒火顷刻间熊熊燃透半边天,愤而骂道,“老东西色心不死,贪欲难足,他年你若归西,不是死于马上风,就是死于坏根烂鸡蛋!别家师父正儿八经,你倒好,天未黑透就来逛窑子,也不嫌丢人!”
  不久前跟在他们身后的影子,见他们进了青楼便自行离去。他们并非江家派来取叶鸯项上人头的亡命之徒,不过是几个小毛贼而已,这几名小贼压根掏不起逛窑子的钱,只好眼看着叶景川师徒二人进去逍遥快活。
  叶鸯还算机灵,没过多久便领会了叶景川的用意,但叶景川选择的躲避方式太过香艳,他无福消受,才坐了一刻多钟,背心已被冷汗浸透。他平时的浪荡皆挂在两片嘴皮子上,揭下外面那层皮,里头干干净净,不染纤尘,比谁家公子都纯良。
  呆了半天,狗师父居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悠然自得,叶鸯可坐不下去了。一双眼时而望向窗外,时而落回师父身上,纠结挣扎半天,强压着火气开口相询:“你今晚是不走了吗?他们可还在等!”
  这个“他们”,自然是在说方鹭方璋师徒二人。方鹭的白鸟不知何故,并未寻到叶景川这边,没了它通风报信,叶鸯总觉不安稳,仿佛将要同那两人失去联系一般。反观叶景川,却是冷静得很,好像方鹭方璋都跟他似的生了狗鼻子,仅循着气味就可寻人。
  叶景川并不回话,双眼望着别处,不在叶鸯身上。叶鸯讨了个没趣,讪讪地盯着桌面上酒水不再开口。两厢静默对坐,本也无甚可说,可叶景川忽想起几日前那事,犹疑片刻,仍是问道:“江家那人究竟如何招惹你,说来听听?”
  “……”叶鸯听他问,倏忽变了颜色,起身便要跳窗离去,动作极快,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他跑得快,叶景川拦得更快,楼下行人只看到那扇窗开到一半又合上了,不知屋里的人究竟是嫌气闷还是嫌风凉。

  ☆、第 10 章

  后面一整夜,再无别人进这间房,房中仅余叶景川师徒二人,一坐一卧,前者饮酒,后者假寐。叶鸯沉不住气,闭眼闭了没一会儿,偷偷睁开来看叶景川。这一看便觉稀奇,叶景川平素不沾酒,今夜却不知犯了何种病症,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叶鸯眼看他喝了半宿,没有分毫停杯的意思,正要劝阻,突然见他直挺挺往前栽倒,伏在了桌面上。那桌上杯盘狼藉,酒盏未收,一只杯子叫叶景川撞到,骨碌碌滚下了地,发出一声脆响。叶鸯惊了一跳,慌忙去扶,近了狗师父的身,才嗅到空气中一缕淡淡幽香,哪有半丝酒气?
  迟疑着去抓桌上酒杯,凑近鼻端一闻,那杯子里盛的果真不是酒,闻着味儿倒像花茶。叶鸯脸色变了变,起身欲走,手腕忽地被狗师父抓住,用力一拖将他拖至跟前。叶景川喜怒无常,叶鸯不想触他霉头,当即挣扎起来,想赶走这条恶犬,然而挣扎无果,硬是被叶景川逗了老半天才肯放还。
  至此,叶鸯大致明白了狗师父为何从来不饮酒。清醒时脾性都这般恶劣,若是酒醉,那还了得?脑中骤然浮现出一个恶鬼般的叶景川,叶鸯猛地一激灵,手下使出八分力气,竟捏碎一只白瓷杯。碎瓷片散落地上,还带着晶莹水珠,他俯身去拾,指尖触摸到一点凉意,在夜间,那冷气丝丝缕缕直沁入骨,冻得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窗外响起振翅声,叶景川离座,绕过半蹲着的叶鸯,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方鹭的白鸟自窗缝钻进屋内,腿上绑了一张字条。叶鸯似有所觉,蓦然回首,正好看到叶景川自鸟儿身上拆下那张纸。他展开字条,大略扫了一眼,轻轻一捻,纸张便在他手中化为齑粉,飘飘洒洒落下来,如冬日细雪,好看得紧。
  见到什么都要吟咏一番,那是诗人做派,叶鸯并非诗人,他紧紧盯着那碎纸屑,只觉后背发冷,心里犯怵。他怕的,倒不是他师父,而是那张被毁的字条。方鹭师徒二人,定是悄悄去了别处,指不定替叶景川取来什么东西。
  “你和他们商量些何事?”叶鸯起先蹙眉不语,后来实在难捱,仍是开口问了师父。叶景川和方鹭两人行踪诡秘,但凡是他们藏着掖着的事,旁人绝无知悉的可能,就算是徒弟,一样要被蒙在鼓里,事到临头,方能看出一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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