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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出师 (鳖壳鱼梓酱)


  且把它们放在自己这儿暖一暖罢?也许能叫这一夜不那样难捱。
  紧盯着叶鸯的脸,江礼又开始迷惑。从巫山一路来到这里,他当真是为了看一眼雪色?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对赏景不那样热衷?如果不是,真正的理由,该是什么?
  “……”心念电转之间,江礼有了答案。
  叶景川。
  今晚叶鸯提到最多的,不是南国,不是巫山,甚至也不是北叶。
  是叶景川。
  恐怕叶鸯本人对雪没多大兴趣。他生活在北叶的那些年,早就见惯了落雪,哪里会感到稀奇?
  这座雪山的意义,不在于其上终年覆雪,只在于叶景川。
  所以无论是冷是累,无论有多痛苦,叶鸯都要来。
  他哪里胆小如鼠?他的胆子大得很,令人望之生畏,不敢与他相比。
  江礼张了张口,最终一句话也没能说出。
  叶鸯听不到。此刻他静静安睡。

  ☆、第 94 章

  和谁同榻而眠,并不能决定叶鸯做怎样的梦。说来尴尬,这一夜睡在江礼身旁,他却梦到了叶景川,还是十分上不得台面的那种梦。
  春梦了无痕,完全是哄小孩子听的,待他们长大了便会明白,春梦非但不可能了无痕迹,其痕迹还明显得很。叶鸯满头大汗,自梦中惊醒,瞥见高高昂起的小兄弟,不由大窘。趁江礼尚未睁眼,慌忙盘膝而坐,平心静气,好容易才把小兄弟的兴致压下,热汗已沾湿了衣领。
  夜间极冷,日间极热,叶景川的家乡就是如此怪异。分明是伏天,却完全没有伏天的样子,除了外面刺眼的阳光之外,其余的景观令人看不出此地正是夏季。
  叶鸯抹掉脸上剩余的汗,推推江礼唤他起身。清双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但顾忌着某人还在睡觉,不敢贸然进屋。
  倪裳不与他们同行,江礼这几日又总黏着叶鸯,方璋在偷懒,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煮药送药的重担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清双身上。外面日头毒辣,她站在阳光底下,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叶鸯有些过意不去,见江礼动了动,全没有要醒的意思,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把房门打开,接过清双手中的碗,将碗内苦药一饮而尽。
  喝药喝出了饮酒的豪气,其感受却不见得比饮酒舒爽。叶鸯一时逞能,后患无穷,药液方一下肚,腹内立时翻江倒海,激得他险些把刚咽下去的药全吐出来。
  清双眯着眼看他,瞧出他不舒服,塞给他一块糖。
  叶鸯接了糖块,嘎吱嘎吱嚼着,后面床上的江礼被这阵声响搞得焦躁,伸手在床上乱摸一气。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摸到了叶鸯的枕头,下一瞬,枕头就跑到了他的脑袋上,死死压住一只耳朵,似要钻进他的耳朵眼里去。
  “叫你叫不醒,推你也不动,吃块糖倒把你吵起来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怪病?”叶鸯道,“既然醒了,就快起床,少学方璋偷懒,睡到太阳晒屁股都不动弹。”
  清双低笑,似乎在笑江礼,又似乎在笑方璋。她接过叶鸯手里那只空碗,低头大步离开,影子在地上投下漆黑的色块。
  说来也真奇怪,清双回屋不久,外面的天色就暗了下来。叶鸯抬眼一瞥,发现空中有几朵洁白的云遮住了太阳光。云是好东西。巫山有云,无名山也有云。叶鸯以前最爱看云的变化,也常常在水面上观察云的倒影。他害怕水底,但喜欢天空。
  阳光不再直射白雪,总算能让人舒服一点儿。光太亮也是种困扰,适当的阴暗反叫人喜欢。
  床上的江礼哼哼几声,无意识地扭动身躯,宛如一条长虫。叶鸯见他一时片刻没有要清醒的迹象,便不予理会,从房间角落搬来矮凳,坐在门前看雪。无名山一带的雪有时也算得好看,然而堆不成雪人,捏不成雪团,就连晶莹的冰凌,存在时间亦不长久,几乎不成气候,哪儿能比得上真正的雪山?
  作为北地人士,叶鸯对冰雪有着没来由的喜爱,却也谈不上非常喜欢。他只是贪恋雪天的静寂,贪恋那抹洁净。覆雪千里,掩盖污秽浑浊,大地白茫茫一片,好似天上仙境。人间有多少苦多少痛多少恨,似乎能暂且忘却,哪怕是最贫穷的人,也会为铺天盖地的白色而失神。
  一双看够了白雪的眼感到疲倦,不由自主地闭合。抛弃了视觉,听觉便愈加灵敏,叶鸯听到了鸟儿盘旋声、振翅声、人语声、脚步声以及风声。风卷起细碎的雪沫,打在他脸上,有谁静悄悄地走过来,停在他跟前。
  “上次来时,此间并非这般面貌,若不是亲眼得见,我恐怕不能相信。”方璋抱剑,围着叶鸯转了几圈,用鞋尖轻轻踢地上的雪。
  叶鸯睁眼看他,笑道:“今年天气反常。”
  “老天爷心情不好。嘿哟——”方璋东扭西扭,伸个懒腰,甩甩胳膊。他动作太大,剑鞘撞到了叶鸯的脑袋,直叫后者气得发笑,扬言要打得他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即刻回屋取来佩剑,把矮凳踢到一旁,专心致志与方璋切磋。昨儿休息好了,状态就是不一样,叶鸯连出数剑,将方璋逼退五步,不禁大悦,接下来的招式也流畅不少。方璋轻敌,竟被他占去上风,纵然后知后觉地回神,想借助猛烈攻势取胜,却已让对方把控了主动权,再无转圜余地。
  比试第一轮,叶鸯出其不意地取胜。方璋不服,硬拉着他要再来一次。叶鸯舒活舒活筋骨,精神一振,毫不犹豫地应允他的请求,剑锋划过地面上薄薄的积雪,掠起可迷人眼的白尘。
  若是叶景川站在这儿,看到覆雪的山峦,看到用剑的自己,是会故作不屑,还是不吝赞美?叶鸯忽地出神,没留心方璋的剑已到身前,再醒悟时,寒芒刺目的剑尖已离他很近。惊叫一声慌忙避过,叶鸯埋怨道:“我还未调整好,你怎的忽然出手?”
  “面对劲敌,可没人给你调整的机会。”方璋讥笑,“与我过招,还想旁的事情?把你的闲心收一收,好好同我比试一场如何?”
  方璋的水平,当然值得叶鸯心无旁骛地与之过招。叶鸯抿唇,道一声抱歉,眸光霎时转冷,提三尺青锋,带七分杀意,如白虹贯日般向方璋攻去。
  “好!”方璋高喝,“这才是你!”
  旋身避其锋芒,反手刺出一剑,剑刃相撞,发出令人头皮酥麻的声响。叶鸯咬牙,奋力前冲,却扛不过方璋的力气,僵持几息,只好抽身后退,暂且示弱。
  方璋并未乘胜追击,而是东一剑西一剑,毫无章法地胡乱出招。他的剑术阴险狠辣,独辟蹊径,这不是方鹭教他的招数。
  杀人的剑,角度总是刁钻。方璋摸得透叶鸯的套路,叶鸯却摸不透他的,因此显得左支右绌。
  第二回切磋,以叶鸯气力耗尽,无力抵抗为结局。
  “本以为你那招数不适合持久作战,但如今看来,大概是我失算。”叶鸯席地而坐,微微喘气,胸膛不甚明显地起伏。方璋蹲在他身旁,嘻嘻直笑,伸手为他拭去额上汗滴。
  屋外煞气弥漫,罡风涌动,江礼早就被惊醒,这时候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毛,扒在窗口看他们两人。叶鸯不经意间回头,撞见他闪闪发亮的眼,稍稍一愣,旋即怒道:“起这么晚,还不洗漱,衣衫不整,像什么话?!回去回去,穿好衣服再出来晃!你这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活该挨一顿揍!”
  “嘿——我早已洗漱过了,你空口白牙在这里诬赖人,可真讨厌。”江礼撇嘴,拍着窗框发脾气,可惜他这满头乱发的形象全无威慑力,看上去好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咪,压根没有他想象中威风八面的气势。
  叶鸯对他的愤懑不屑一顾,又同他斗两句嘴,忽然听他问道:“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他明知故问。叶鸯摆摆手,随便应付:“我们在切磋。”
  得了他的回应,接下来的话题便好说。江礼转而望向方璋,跃跃欲试:“方公子的剑很厉害,不知这剑术可有什么渊源?”
  方璋两眼一闭,就要张嘴开吹,叶鸯唯恐他误人子弟,连忙高声打断:“他那剑术不适合你,你切莫跟着他学!”
  江礼这样温和的性子,压根就不适合方璋那阴狠的杀人剑术。江小公子生来就该是个风雅青年,谦逊有礼,温润如玉,他使的应当是君子剑,他的剑招,不该与杀手扯上关系。
  要是把方鹭教的那一套搬出来,多半能完美贴合江礼本人的性格,但方鹭恐怕不愿意再收徒。并且,他先前受叶景川所托,曾杀过江礼或远或近的亲戚,甚至恐吓过江礼本人,如此复杂的纠葛拦在中间,实在不适合做师徒。像叶景川那样不靠谱的师父,世间有一个就已足够,像自己这样好笑的徒弟,也不能再多一个了。叶鸯苦笑。
  责怪地瞪了方璋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耽误大好青年,方璋轻哼,别过头去,眼角余光却不住往叶鸯身上飘,好像在等他发表有用的意见。
  叶鸯不理他,径自对江礼说道:“我记得你从前想过拜景川为师……他的剑术极其精妙,但在我看来,也不太适合你。方才你所见的那一套,乃是杀人剑,非狠戾者不能使用,而景川的剑术,其间也融合了一些杀人招式。你心无杀念,怎能用得了这样的剑?方师叔的剑法温和如水,那倒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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