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给魏大娘包扎时手都在颤抖,无心而活的只能是妖魔一流,骇得裤裆都湿了半截,当着外人在场生生憋住剩下半泡尿。他包着包着,发现魏大娘不是被剖心,终于松了口气,如死里逃生道:“她心长的位置比寻常人偏了些许,长在胸口正中央。伤口在正常人心的位置,这才没伤到心,侥幸逃过一劫。”
钟大夫肯来暇州是看上了沈吟给他的那笔银子,沈吟还许诺只要他肯在暇州治病行医,每年都会给他相同数额,叫他不能不动心,马不停蹄携家带口便来了。
行医者哪怕处处小心,总避免不了人心狠绝故意讹诈,钟大夫为人谦逊怕事,遇到几次这种事件,被打到头破血流,赔的是家徒四壁环堵萧然,声名狼藉走投无路几欲寻死,家中孩子嚎啕之声将他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钟大夫擦尽眼泪收拾东西,准备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天降横财,看看嗷嗷待哺的孩子和体弱多病的发妻,哪怕是陷阱他也不得不踩。
行医多年,医治疑难杂症无数,见惯各种惨烈伤口与濒死之人,钟大夫的胆子依旧小的可怜。尿了裤子怕人知道笑话,魏大娘虽然不是被剖心,凶手想剖心也是既定的事实,想不到平静安详的暇州竟然有这等心狠手辣为非作歹之徒,骇得他只想卷铺盖走人,转念一想,哪里没这等人?人只有更狠的,没有最狠的,何况沈吟沈大人还亲口答应护他安危。
沈吟对他道:“这几日还得麻烦大夫亲自照料,她可是本案重要证人。”
钟大夫悔不当初,愁眉苦脸地应下。
曾响和居同野合力把魏大娘搬到炕上,沈吟嘱咐曾响留下来,一来帮忙,二来避免凶手见人没死再来袭,三来实在是满腹私心。
居同野看钟大夫脸色着实不对劲,刚才大家的确都被吓得不轻,可既然已解开无心而活的谜团,为何比刚才更惊慌?他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
钟大夫一怔,看着居同野又看向沈吟,见沈吟脸色不快,慌慌张张地跪下磕头:“大、大人……”
“说!”沈吟一贯不喜有人瞒着他,怒道。
钟大夫哆嗦地连跪都跪不稳,嚷嚷道:“当真有妖魔作恶呐!胸上伤口是妖魔使爪子抓出来的!皮肤边缘还有指甲印!”
沈吟陡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垂头掩住眉眼间的凛然阴沉,声低如冰,冷冷威胁道:“你要是敢将此事说出去,本官不会动你。”他话说至此,点到即止,后面的话碍着居同野和曾响在场不好说出口。
妖魔鬼怪神乎其神,多少人亲眼所见也被蒙在鼓里。暇州多年来无常驻官员,是以多妖魔鬼怪,也亏了这点,大家相安无事。去年沈吟意外到来,扰乱平衡,这等事传开来必定会叫百姓不安,故而他一直多加留心,避免此类流言蜚语在暇州传播。
钟大夫是见多识广的,知道县太爷不动他的意思是要动他家人,屋外蓝天白云美好无垠,他悔得肠青肚烂,心道这是落到阎王爷手里,贼船一上他这辈子都别想走了。
“走吧。”沈吟转个身的功夫,依旧是个温文尔雅的人。
整个人虚虚实实真假重叠,叫钟大夫看呆了,抹了把汗,裤子湿得粘在大腿上,又恶心又难受,心道难怪上一个大夫要走,喜怒无常的人太难奉承。
屋内沉闷,而沈吟欢快地边走边道:“曾响你留这看着,寸步不离,有任何情况记得派人通知我,我和同野先回衙门。”
曾响得了命令,如得肉骨头的看门狗,欢喜的尾巴不停地摇,咚咚地拍着胸膛连声保证:“放心吧大人,都交给我,您放一百个心。”
居同野预感不妙,惴惴不安地跟在沈吟身后。
门外还有不少围观的百姓,沈吟便颐指气使地对居同野指了指门口。
居同野会意,快走几步越过他,拿腔作调对门口百姓道:“魏大娘不是被剖心,伤口在胸口看起来如此罢了。她侥幸逃过一劫,不过接下来几天仍有性命之忧,能不能醒来还看看天意。烦请诸位父老乡亲不要以讹传讹,滋那莫须有之事,要拿事实说话。”
众人都是以为有妖魔鬼怪在镇里肆虐,对这等事又惊惧又好奇,是以围而不走,既然真相大白没有妖魔鬼怪,无非是遇上歹人。
居同野知道不能叫百姓恐慌,想起魏大娘递给他的那颗水淋淋的沙梨,心生怜悯,道:“如果诸位有魏昭辉的下落,还请叫他早些回家。”
人群内有几人忍不住笑出声,魏昭辉带媳妇离家出走又自动归家反复多次,几乎成了笑柄,甚至有人就此打赌,赌他这次需几日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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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吟和居同野并肩走在路上,这日街上比前几日清冷些。
居同野得沈吟言传身教,不再是当初的愣头青,依稀明白这事该怎么调查。剖心这等仇恨,非得是血海深仇,而魏大娘的仇人,估计没有比她前儿媳更清楚的,便提议道:“我先去找魏昭辉改嫁的第二任前妻,她虽然对魏大娘不满,但没有谁比她更清楚的。”
沈吟正想着这下可得抓紧时间,过一过从天明睡到天明的神仙生活,心里想的美脸上更美,然而居同野这个不识情趣的偏生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拧了拧手腕,准备用暴力手段把人带回去:“离开你就不行了?非得你忙活不可,要知道她有哪些仇人,你问最挂念关心她的不就知道了,康庄大道你不走,偏偏要绕道羊场小路。”
他一嗔,居同野心也软,轻声解释道:“魏昭辉不是不在家么,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万一这次当真是离家出走再不回来了。”
沈吟忽的坏笑道:“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要不打个赌?”
居同野对他的套路只跟究底,哪里还会上当,头摇得如大风吹旌旗,就差呼呼作响。
沈吟叹了口气道:“魏昭辉那么孝顺的人,怎么可能当真离家出走,吓唬吓唬他娘而已。所以每次都应该没走远,要么是躲在熟识的人家,要么是找个没人发现的地方暂住几天。你想想第一天他怎么会回来的那么快?因而我想,应该是有人向他通风报信,免得老母亲独自在家出了事。”
居同野得他只言片语的提醒恍然醒悟,他没沈吟想的多而通透,他脑袋里只有条蜿蜒小路,沈吟却是张密密实实的网,根根条条脉络分明。
沈吟看在眼里,大跨步朝前走,洋洋得意春光满面,比当探花骑白马游街还要畅快,幸而他不是恋栈之人,离开朝堂愈久愈远,也想不明白当初为何满腔热情。
居同野快步追上他。饭点已过,刚才那摊或凝不凝的血熏得人头昏脑涨,血腥味缭绕不绝,现下被清风一吹,方才鼻通脑清。过了饭点,他倒是一点都不饿,又怕沈吟饿,今日沈吟穿了件月色直裰,雪白交领,衬得人温润可爱,提声问道:“你饿不饿?回去烧饭还要些时候,不如找个馆子?”
沈吟“嗯”了一声,找了家馆子吃麻食。
结果刚坐下,便有人从门口跑过来,边跑边喊:“大人!居捕快!魏昭辉回来了!”
沈吟对居同野昂着下巴,挑了挑眉梢,心里想的却是怎么回来那么早,可惜附近人多眼杂,他也不好吃完再去,只得和居同野往回走,路上买了锅盔,一个一个边吃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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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时,魏昭辉伏在炕边哭得几乎昏厥,嚎啕之声直冲云霄。
生死离别,钟大夫实在是见惯了,他也是为人父亲,到底于心不忍,还趁魏昭辉不察时好心施了几针也叫人早些平静下来。钟大夫想着这样方便沈大人问话,刻意讨好,实在是怕阎王发火。
居同野吃了整个锅盔,吃的急,被噎得差点翻白眼,跑去水缸边拿起葫芦瓢,咕噜咕噜喝了半瓢凉水才缓过来,进了里屋方才发现,这次魏昭辉是独自回来的,据说每次他都同妻子一并回家。而且他的妻子容氏一直不敢单独在外,以免叫婆婆怀疑偷汉,那是有理也说不清的事。
沈吟手里还捏着半个锅盔,不远不近地看着魏昭辉。
又挨了片刻,等魏昭辉缓过劲,沈吟方才问他妻子怎么没一起回来。
魏昭辉抽抽搭搭道:“我原本只是想吓唬我娘,一直躲在窑洞里。那窑洞是我爷爷曾经用过的,后来坍塌了一半,便不再用,所以不曾有人知道,又怕我娘独自在家有不便,便嘱咐巷尾一个玩的相好的兄弟,一旦有事就来告知,谁料还是出事了!我可怜的娘唉,是儿子不孝。”他说着,又哭泣起来悲伤欲绝,掀开炕上被褥一角,皮肉额头就要朝坚硬炕角撞去。
得亏曾响眼疾手快伸长手臂垫上去,魏昭辉是下了必死决心,哎呦一声倒吸冷气,也救下魏昭辉,没有再见血。
见人想寻死,居同野又惊又气,怒气冲冲道:“你死了!你炕上的娘亲怎么办!你的妻子谁来养活!你是家里顶梁的柱,怎就眼睁睁看着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你的妻子呢,叫她来劝劝你,免得你一时又想不开。”
沈吟眯着眼睛,是一副看好戏的悠哉模样,也问:“是啊,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