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姑娘一瞧,沈吟便露出绚烂笑容,勾魂眼中秋水澄滢,寻常人看一眼便覆水难收。郑家姑娘看了更是飘飘然如身处云端,一个不慎挎着的菜篮子差点摔了。
旁边一众老婆子都是过来人,瞧在心底,县太爷想做什么都得顺他的意,巴不得讨好他,争先恐后地喊:“郑家姑娘!过来跟咱们县太爷一起说会话!”
“县太爷看你呢!”
“过来陪我们坐一坐。”
沈吟忙不迭阻止:“唉,不必了不必了。”
郑家姑娘面如朱红,挎紧篮子,低下头准备快些离去,左脚绊右脚惊呼一声差点跌倒,这下更是加快脚步。
沈吟又继续淡如止水,脸上带着无奈道:“我刚才瞧这姑娘眼熟的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以多看了两眼,方才想起来在衙门前见过几次,刚才不过打个招呼罢了”
老婆子们会意,显然是郑家姑娘瞧上貌美如花的县太爷故而时常在衙门前转悠,好谋个妾侍做做,连忙你一言我一语的,把郑家情况说了个清清楚楚,包括那些深藏不露的肮脏事。
女人的嫉妒心顿时冲上云霄,既见不得清纯靓丽,也见不得有谁能比自己过得好,总而言之郑家姑娘成了她们眼中公敌、牌坊上的污垢,有股阴煞酸腐之气便追着郑家姑娘而去。
沈吟眼见得逞也不久留,不如回衙门看居同野养眼,因为暂时不打算叫他知道,便把布料裹好。居同野看见也不会问,不像自己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归根究底,就是居同野还以为他迟早会走,他走的那一天就是分离日。对于这点,沈吟很是不满。
第十九章 豆腐野菜
沈吟一进衙门便大喊居同野,一刻见不到人围着他转,便一刻不得安神。
曾响蹲在井边洗两人的衣服,两件衣服浸水后,一件不洗也可,一件咕嘟咕嘟直冒黑水。他冷不丁想起前不久见到的碎尸,被棍子戳了个孔后便是这般冒一汩半汪的腐水,唬得曾响赶紧捞起居同野那件甩在一边,先洗沈吟的那件。
居同野那件衣服重归盆中之后,曾响实在下不去手来搓,出门借了根洗衣擂杵使劲捶捣。草屑漂浮在水面上,黑泥渐渐沉底,好似野猪皮痒在地里滚了三滚。曾响一面抱怨居同野邋遢,一面将怨气悉数撒在衣上,殊不知那件正是沈吟拉着居同野露天欢好时垫在身下用的。
辛辛苦苦两件衣服终于挂上晾衣绳,曾响呼了口气擦干额上的辛苦汗,倏地听见沈吟回来,忙不迭化作守家看院的忠诚大狗飞奔而出,欢喜道:“大人回来啦!”
沈吟没看到想看的人,开口便问:“同野呢?”
曾响见县太爷眼里没有自己,怏怏不乐,迟迟回答:“居大哥出门摘野菜一去无回。”
沈吟霎时想到居同野被吊睛大虫叼走的惨烈场面,脸色蜡白。昨晚一个没注意就去私会女人,现在指不定做出什么出阁事来!
曾响瞧着沈吟魂不守舍的模样,骇得双腿哆哆嗦嗦,难不成他家大人出趟门就被野鬼山魈勾了魂魄?伸手在沈吟眼前晃悠几下,见他依旧没有反应,差点跪下,鬼哭狼嚎惨叫道:“我可怜的大人呐!你咋一出门就被勾了魂!”
沈吟一听这没来由的糊涂话,简直诅咒,气不打一处来:“瞎咧咧什么!本大人好着呢,同野没回来你怎不知去找!”
居同野没事丢个一天两天的,曾响从不放在心上,纳闷地挠挠脸颊,道:“怎找?”
“怎找?”没见过比他还蠢的,然而人蠢还骂不得,居同野是个护短的货,沈吟踹了他一脚,扭头就走,“你说怎找。”
曾响毫不介意地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大步流星追上去:“大人等等,我跟你一起找。”
沈吟走出衙门,想着居同野虽然不甚聪明,好歹是个懂得见大虫要拔腿跑的主,所以应该是被牙子拐走发卖、或又去私会了谁。再看曾响,走得摇摇摆摆,觉得这才是讨大虫兴趣的模样。
两人沿路找过去,几处常长野菜的地已经被薅得寸草不留,直到快出暇州地界,才见居同野扛着他的小心肝大麻袋迎面悠悠走来。
麻袋上的老鼠洞还是沈吟亲手补的,他瞧着人就心里大美,眼见找着人了也不理睬,哼了一声扭头就走,步子走得干脆利落。
居同野也是不解,追上来问曾响:“大人怎么出来了?”
曾响不无羡慕,酸溜溜地上下打量如在地里打滚撒野的居同野,满怀嫉妒一嘴唾沫比陈醋熏人:“大人担心你走丢了,又骂人又打人,带我出来寻你。我要是走得久了,大人不出来寻我,大哥你可得记得寻我。”
什么找不找的,居同野没听见,听到沈吟竟因担心他寻了出来,不由得一阵感动。许久没人这么惦记他了,浑身惬意,如被浸在一桶承载赤裸忧思的洗澡水中。想起昨晚那张帕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么不遗余力地闹腾,其实是怒不可遏,迟来的真相让他羞愤难挡,忙追上去。当着曾响的面又不好说什么,三人并排一路沉默。
沈吟瞅着地上一尺余高的麻袋,那么多野菜能把人活生生湮了,居同野为了摘野菜不知跑了多少个地,勤劳聪颖不干正事,都用来想吃,四块豆腐配得了那么多野菜?
居同野说配得了,自然配得了,他刀功火功都不好,白案功夫自学成材也是一般般,然而万般不行的情况下,切豆腐丝的技术却是炉火纯青,直把豆腐块切得根根细如发丝,泡在清水里散而不断。
两块豆腐配半袋野菜,熬了一锅将溢未溢的野菜豆腐汤,香气扑鼻,三人就着十个白花花大馒头,吃得见了锅底,竟是一滴不剩。
沈吟想起还有两块豆腐半麻袋野菜,想来是做好了明天的打算。沈吟的灵敏鼻子在连续两顿豆腐野菜汤后,已经嗅不出一丝半点野菜植物味,然而心想明天也是豆腐野菜汤,日子普通寻常波澜不惊,不过三餐寥寥两人,也不觉得如何腻歪,心心念念很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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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姑娘在阵阵嬉笑声中羞红了脸,满脑都是沈吟笑靥如花的模样,回家之后,她娘和她爹正商议着要么请媒人说道,又觉得丢不起这人。同在衙门里的曾家小子定的姑娘,家境殷实,陪嫁二十亩田。
她娘郑氏使葫芦勺,往石磨孔里倒泡好的豆子,阴阳怪气道:“姓曾的好歹有要地有地,一家子守着聚宝盆。那姓居的有地还是有银?就靠他那点俸禄,比咱家都差远了呢。”
说到得意之时,手上失了稳当,葫芦勺歪斜,几粒丰硕饱满的黄豆蹦跳到地上。
郑家男人名为郑力,狠狠剜了妻子一眼,松开把手捡起黄豆搁在手心吹了两口,见没有灰尘,便丢进磨的开眼里,推着石磨边推边咂摸道:“那居同野之前来换豆腐我就纳闷,天大的笑话,做了那么久的生意还没见过有谁想拿柴火灰换,现在想来怕是早就看上咱们大弟。”
郑氏生了几胎之后走身材形才变得膀大腰圆,但年轻时也是个身量苗条身姿绰约的,女儿长大了竟比她更苗条绰约,是个好嫁的模样和好生养的身子。
居同野穷是穷了,生的是端正健硕,郑力年轻时就是个乡内外有名的三寸丁,而今更是如阎罗大人坐下鬼,郑氏眼不见心不烦,畅想起情爱风月债,便心里怀春满脸浪荡:“那居同野也想配大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癞蛤蟆也不如。”
郑力“嘿”了一声,像是一上门,居同野就跪地磕头奉礼奉茶拜谒丈人,那时他还得乔模乔样,叮嘱居同野多多在县太爷面前讨好卖乖。
被称作“大弟”的郑家姑娘,至今连个名都没有,她原本还有两个名唤“二弟”和“三弟”的妹妹,某日她爹把二弟三弟装篓子里挑走,三日后才归,篓子里空荡不见人影,只有开豆腐作坊的本钱。后来有了四弟五弟,是两个真正的男孩。某日她又听说,她爹没卖她是因为她是第一胎,第一胎叫“压胎”,轻易动不得,动了就没有肯投胎这个肚子里的。
大弟掌家后,渐渐嫌弃起来,倒不是嫌家贫,只是太明白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的道理。她想出人头地,显然嫁个可能会升官的捕快是不够的,县太爷那如花似玉的笑颜如被剪下来描画的纸样,深深刻在心头,嫁个官比嫁个捕快的好,做妾她也心甘情愿。
大弟不是想攀上枝头做凤凰,她勤俭持家,一文钱掰得了两文花,家里家外井井有条,纳她不比什么油铺大小乔强!至今也不是没有上门提亲,只是她之前一心都在居同野身上,两个弟弟尚小爹娘做工起早贪黑管不了,家里实在离不得她,这才没有早嫁。女子的美貌可以通过提亲的次数衡量,上油铺给大小乔提亲的人加一块都不如她的多。
爹娘在院里毫不遮掩的商量,你言我语如火如荼,她在屋内默然做着针线活,失张失致心思飞去了哇爪国,针脚也难看。弟弟们已经睡熟,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噜,听得她失魂荡魄,终于趿着鞋去院子里。
大弟像是在山贼前努力保住清白的烈女,跪倒在地,言辞诚恳:“爹娘,女儿除了居同野没有可嫁的人了?他油铺家的女儿嫁得我怎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