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恍惚了一会儿,方才记起。
成康帝将尚武堂筹建一事交给了顾衍,另授其为兵部侍郎,也好便宜行事。是以,从今日开始,顾衍便要日日去上早朝了
没了长公主三天两头找他麻烦,阿清的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简单的吃了些早点,便琢磨起尚武堂的事儿。
成康帝也不知是当真无人可用还是怎的,两桩案子都交给顾衍去调查。与那些人周旋,着实心累。阿清自是不愿累着顾衍的,便想着先拟个大概出来,再行商议补充。
不知思绪又飘到哪儿去了,他忽然想起,来了将军府这么久,似乎都没有见到镇北将军顾东海。
包进答道:“少爷不知,当年因少将军拒婚河阳公主,咱家老将军为保将军府,主动上交了兵权。那时又正值少将军眼疾复发,老将军遍寻名医不得,便离了将军府,亲自去寻当年为少将军治眼疾的鬼医去了。只是寻了多年无果。哎,这一年倒是有大半年的时间不在府上,今年才进三月,老将军就走了。”
“如今少将军眼疾既已痊愈,想必老将军若是知道了,不日便会回府了。”
包进说着,又摇头叹息,故作深沉道:“咱老将军镇守北疆,驰骋沙场,战功赫赫,忽然没了兵权,就像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给抽走了一样。依奴才看,老将军出府求医,其实也是想让自己有些事儿做吧。不然整日憋闷在府上,又有那些趋炎附势的京中权贵落井下石,冷嘲热讽,老将军心里,必然也是不好受的。”
“如今不单少将军眼疾好了,又得圣上器重,就连少爷都回来了。老将军一定十分高兴的。”
阿清想起记忆中那个在别人眼中不苟言笑,严肃内敛,但却在自己面前释放温柔善意,总是一脸慈祥的看着自己的男人,他有一双和顾衍一样温暖的眼。在最初失了至亲时,也是这个男人,代替了父亲的角色,给他最好的关怀和爱护。
他,忽然有些想念他了。
☆、第 32 章
最后一次见到顾伯伯,是什么时候呢?
阿清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只是影影绰绰的记得,那时残阳如血,顾东海发丝凌乱,泛青的胡茬上还有隐隐的血迹,厚重的铠甲已被暗红的血迹浸透。磨得光亮的枪尖上沾满鲜血,红缨随着烈烈北风飘扬。
他迎风而立,眸光冷锐深沉。
“顾伯伯,大齐这次突然增兵,很不寻常。若以常理来看,即便大齐这些年愈发壮大,但才经穆兰山一役,大齐折损那么多人马,该休养生息才是。况且,他们将兵力投入北疆战场,就不怕西陇突袭么?”
“所有人都以为,是我们屠了穆兰山,大齐咽不下这口气,才往边疆加派兵力。但就这几日的观察,他们这次增兵,并非一时激愤,而是早有预谋。大齐与西陇必定是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
“大梁西北,一石一顾,西陇动,则石家军必受牵制。没有强劲的石家军驰援,我们顾家,前路艰难。”
薛清一身红色战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他脸上带着一张银狼面具,一派肃杀之气。往日含笑的眸子,此刻也染上一层寒霜,又有说不尽的沧桑和忧愁。
“你说得对,我们被困土城已有半月,城中粮草不足,我们坚守不了几天了。”顾东海叹息道。
“大齐围困我们多日却不进攻,无非就是想困死我们,顺便收拾往土城来的其他几路援军。幸好太子殿下早早撤回临安城,我们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薛清说道。
“不过,想要咱们就这样困死,大齐未免有些痴心妄想了。我既能屠穆兰山一次,那自然也有第二次!”
“阿清你……”
“顾伯伯,穆兰山的地形我早已烂熟于心。从大坪山后的山沟趟过去,那边有小路,穿过小路就是穆兰山北。给我五百兵士,我们从后方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要打开一个豁口,顾伯伯即率顾家军冲出重围,后退至临安城。与殿下合兵一处。”
“那阿清呢?”
“穆兰山那么大,在哪里都能躲一躲的。顾伯伯放心便是。”
“阿清……”
“顾伯伯,这里没有人比我更熟悉穆兰山了。事不宜迟,就不要再耽搁下去了。”
顾东海私心不希望阿清去犯险,可形势所迫,若再困守下去,顾家军,必全军覆没。一旦被大齐攻下土城,北疆危矣!
“将军,顾重愿与薛将军一同前往穆兰山。”
沉默片刻,顾东海终于点头。并亲点五百精兵给他。
“阿清,让顾伯伯,好好看看你,好不好。”
薛清抚了抚脸上冰冷坚硬的面具,弯了弯眼睛:“待阿清回来,叫顾伯伯看个够。”
顾重知道薛清小将生的俊美无双,其人又极爱美。每每出门,就算是打仗,都要遮着一把花纸伞。
他常说:“边疆的太阳太毒啦。本少爷面皮细嫩,若是晒坏了,可就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了。”
起初,军中人都很厌恶这个瘦弱爱臭美的小子。没有一点阳刚之气,阴阴柔柔。可当他在穆兰山展现出不凡的实力之后,就连这爱美的毛病,在军中汉子眼里,都十分可爱。
以至于后来,顾家军中必是常备几把花纸伞,留待给薛小将用的。
顾重手里,就有一把。
顾东海点派的五百兵丁,都是顾家军精锐。他们自然明白此去穆兰山,将要面对什么。
但每个人都没有丝毫犹豫退缩。顾家军,没有孬种。
这些人趟过大坪山,沿着西峰谷一路往北行进。炎炎夏日,暑气升腾,太阳炙烤着大地,晒的人蔫蔫的。
顾重撑起花纸伞,对薛清道:“薛将军,天气闷热,这里有伞遮阳,您不如摘了面具吧。”
顾重不明白,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带着面具呢。面具不透气,这种天气带着,必是要捂出痱子了。薛小将素来爱美,这些日子怎么瞧着,奇奇怪怪的呢。
薛清接过伞,笑道:“这面具是特制的,凉快着呢。你们总说我长的太俊了,我回京后,可是特意找人做的这面具,你瞧,我现在是不是看起来很有气势了!”
顾重道:“薛将军本就勇猛,大齐兵士听见你的威名都快吓尿裤子了,哪还用面具造势。”
“哎,就当是我带着玩儿好了。”
薛清那时年不过十八,顾重也只当这人孩子心性,遂也没再说什么。
而至于带着面具有多难受,只有薛清自己知道。
他唯一庆幸的是,他这双眼,被那人治好了。
从镇北将军府离开以后,薛贵带着薛清在客栈落脚。比起失去双眼,那时已经毁容的薛清,极度崩溃。
他躺在床上,整整三日,没有说一句话。
薛贵片刻不敢离开他身边。
直到剜了他眼睛的鬼医寻上门来,他才开口说话。
“如果你为救我,毁了别人的眼,那么,你还是离开吧。救阿衍哥哥,我心甘情愿。你不必因此而感到愧疚。”
鬼医一生醉心医术,从不理凡尘俗世。可眼前这个少年,却让他莫名心酸。
“你放心,这双眼的主人已经病逝,我是征求了主人的同意,才取的眼膜。”
“那好,有劳鬼医了。”
薛贵将纱帐撩开,鬼医这才看清眼前少年。他完美无瑕的脸上有一大块被火烧伤的疤痕,狰狞恐怖。
他心下一痛,没有去问。而是异常专注的替他治好眼睛。
等薛清能再次视物时,已不见了鬼医的踪影。
那之后,他乖巧的吃饭喝药,休养身体。精神大好之后,随同薛贵一道离了上京。
路过福叔的院子,他只远远望了一望。追风和闪电还在马厩里悠闲的晒着太阳。
“追风闪电,要永远在一起啊。”
银色的面具在晨光熹微中,迸发着耀眼的光芒。
大齐无故增兵,他担心远在边疆的顾东海。眼伤一好,便随薛贵赶往北疆。
于路上遇到了太子李肃。
薛清故意躲过李肃,悄悄打听之下,才晓得,圣上此次派太子监军。
也是,太子成年,可以参政了。此次派太子过去,不过是捞个军功罢了。有顾家军在,也必会保太子无虞。
然而等薛清到了北疆,才知道情况有多严峻。
也幸好,他来了……
越接近穆兰山,众人的心里越是沉重。
土城缺粮,薛清临行时,并未带走一粒粮食。这些天,跋山涉水,靠山吃山,遇水吃水。
及至穆兰山北,已隐隐能瞧见连绵成片的大齐营帐。
顺着山脉往南看去,依稀可见土城上迎风飘扬的顾家军旗。
还有城门下一红一白两个年轻男子,骑着神骏的马儿,神采飞扬。
红衣男子撑着花纸伞,遥指北方,侃侃而谈:“阿衍哥哥,待我的神弓巨弩造成了,必打的大齐老老实实的臣服,再不敢犯我大梁半寸国土。”
风沙吹过,卷起阵阵沙尘。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也如过眼烟云,随风而过,揉碎在滚滚沙尘之中,化为虚幻。
薛清遥望土城,心中叹息:“不知,还会不会有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