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淞大刀阔斧,一面组织人修护大坝,一面安抚灾民。随同前来的也有刑部一应官员,负责审理河南官员贪墨一案。”
“户部官员派系极为复杂,下官愚钝,不涉党派。但也知晓,严淞绝非太子殿下的人。换句话说,第二次来河南赈灾的官员,是分属几个党派的。”
“下官依太子殿下吩咐,混入灾民中,只瞧着严淞一行人,将河南官场搅的乌烟瘴气,短短几日功夫,就有数十官员落马。而其中涉及机密要事的官员,全部当场处死。至于押解进京的,无非都是些外围官员,还有一早就被买通的官员。”
“下官知道,太子殿下让下官离开,也是给下官一条生路。可眼看着太子殿下被诬,下官却无能为力。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尽忠报国,不能报答主上知遇之恩,又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所幸上天有眼,下官无意中搭救了一个病重少年,那少年说,他亲眼看着有一队官兵趁着夜半,凿开了大坝。那时他受了惊吓,一直躲着不敢见人。也是实在饿的受不了,才往县城去讨饭。”
“那那个少年可还在?”阿清急急问道。
齐敏摇头:“是下官一时疏忽,轻信于人。那时朝中风向大变,不少依附太子殿下的人,都投了别的皇子派系。下官贸然行事,暴露了行踪,被人追杀。那少年也……”
“是以,这么多年过去,下官都不敢再与朝中之人联络,只在河南一带游走,试图寻找遗留的证据和线索。”
“只是,下官孤身一人,没有半点依仗,蹉跎岁月,却所获不多。”
“齐大人谦虚了。若如齐大人这般还算蹉跎岁月,那本将军这些年岂非形同废人。”顾衍敛了笑意,又道:“齐大人还是不信任本将军啊。”
“少将军说笑了,下官岂会不信任少将军呢。”
“既信任本将军,为何却不说出实情呢?若本将军猜的不错,齐大人口中的少年人,正是张应覃大人的独子,张新臣吧。”
齐敏猛然抬头,难掩脸上震惊。
顾衍笑笑:“怎么,本将军果真猜对了?那也不妨再告诉齐大人,这个张新臣入了护国寺,当了和尚,前几日万寿节,进宫替圣上祈福,却在宫里迷了路,丢了命。”
齐敏扑通跪倒在地:“怎么会!”
顾衍深深的看了眼齐敏:“齐大人手里是有证据的吧,只是你们的时机还未成熟,不宜冒进。或许你也根本不知,净安和尚这次会一同进宫吧。”
“新臣不是冲动之人,这么多年都忍了,不会急于一时的,怎么突然就……”齐敏悲痛不已。
“唯一可以解释清楚的便是,净安和尚在宫里遇见了‘熟人’,而这个‘熟人’,与当年之事有关。齐大人不妨好好回忆回忆。”
“难道是……”齐敏瞳孔猛的瞪大:“难道新臣见到了凿河堤的人!”
“新臣自幼喜欢建筑工事,那时他年纪尚轻,又想出一份力,便主动参与去修河堤。那夜暴雨,他心里不踏实,便想着去河堤那边儿看看。谁知,却碰到了有人凿河堤!那些人也发现了新臣,欲杀人灭口。新臣慌乱中顺着山坡滚下去,再醒来时,张大人已经‘自杀’了。”
“新臣知道张大人的死不寻常,在躲避几日后,方才潜入家中,在密室找到了张大人的手札。后来,下官与新臣偶遇,新臣又将手札抄录一份,交给下官。我二人私下搜集证据,欲上京去伸冤,不想遭人算计,险些丢了性命。”
“那之后,我二人便分开行事,也是很久以后,我才收到新臣的来信,言明他在护国寺避难。下官恐暴露新臣踪迹,这些年,除却紧要事情,几乎不与他联络。是以,此次新臣进宫,下官并不知情。”
“少将军,下官愿将所有证据呈上,请少将军重审此案,让蒙冤之人,得以昭雪!”齐敏重重的朝顾衍扣了一个头。
顾衍忙起身将齐敏扶起来:“齐大人言重了。这几日,委屈齐大人在此处暂住,待上京传了消息来,本将军会安排齐大人面圣。”
“多谢少将军!”
回去的路上,阿清有些沉闷,不知是为当年事情的真相,还是其他。
“阿清在想什么?”
“总是觉得,在权势面前,人命低贱如草芥,在掌权者眼中,可以随意践踏。”
“天理昭昭,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顾衍说道。
“阿衍哥哥,你是什么时候盯上齐敏的?为什么我总觉得,对于当年的事儿,阿衍哥哥好像知道很多呢?”
“三年前,我去止云宫见过废太子。他请我帮忙找一个人。若此人背叛了他,杀之。若忠心且能得大用,护之。这个人,就是齐敏。”
“在那种情况下,放走齐敏,又何尝不是一场豪赌呢。好在太子殿下赌赢了。这个齐敏,不单忠肝义胆,更有勇有谋。我手下的人,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他。”
“只是可惜,那时,他与净安和尚已经分开,我们并不知道净安就是张新臣。如果再早一点,河南的事儿,或许早就结了,不会等到现在。”
阿清又不明白了:“废太子被囚止云宫,阿衍哥哥如何得见?圣上不会怪罪?那时候,顾府的处境,也不太好吧。”
顾衍笑道:“想见自然就有办法见面。不过此事说来,也是个意外,毕竟那时,我对河南的事并不关心,只是无意中卷进去罢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小山谷,阿清仍旧继续追问,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顾衍生了火,烧了锅开水,对他说道:“先洗个澡,解解乏,这些陈年旧事,等我慢慢给你说。”
☆、第 35 章
阿清扒着门缝往屋里瞅,浴桶很大,顾衍两条手臂搭在浴桶边缘,乌黑的长发散落着,将脊背挡了个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阿清略略有些失望。
“阿衍哥哥,需要搓背不?”
沉默片刻,屋里传来低沉的声音:“不需要。”
“哦……”
“阿衍哥哥,我们晚上睡一张床么?”
又过了一会儿,顾衍‘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阿清搓了搓手,道:“那阿清先去铺床!”
“好!”
过了很久,顾衍终于洗完了澡。回到竹屋时,阿清已经铺好了床,十分乖巧的盘膝坐在床上,修长的身子左右来回晃着,脸上笑眯眯的,贼兮兮的看着顾衍。
顾衍被他瞧的有几分不自在,耳郭上悄悄爬上一层红晕。
“阿清这般看我作甚?可是我的脸没有洗干净?”
阿清笑着摇摇头,回手从身后掏出一个小坛子来:“梅子酒!阿衍哥哥这里还有梅子酒呐!”
顾衍轻笑道:“我藏在地窖里,这都被你找到了。”
“是二黑,它总在地窖边上转悠,我还以为那里头有好吃的呢,原来是酒啊。今夜月色正浓,不如我们对饮几杯。”
顾衍抬头顺着窗户看了眼黑黢黢的天,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月色,但有佳人啊!
梅子酒入口醇香清冽,梅香深沉,在唇齿间堆积,几杯酒下肚,伴着氤氲的烛火,人也有几分迷蒙醉意。
“那时,我的眼伤治好了,可醒来却不见阿清。母亲说,你走了,不会再回来了。我一直以为,是我没有给你回应,让你伤心了。”
“我想去找你,可身子一直不大好。这么一拖再拖,拖到了与河阳公主的婚期。那时父亲尚在归途,我本意不愿成婚,可母亲却执意如此。”
“母亲说,父亲在前线打了败仗,若此时忤逆圣上,会惹得龙颜不悦。况且,圣上没有下旨要我入住公主府,而是要河阳公主下嫁将军府,已是天大的恩赐。”
“我担心父亲会因此而受责罚,便没有拒绝。”
“父亲刚好在成婚那日清晨抵达将军府。随之一起带回来的,还有阿清的消息。”
顾衍迷醉的眸子带着些许痛意,忆起那时的事,仍旧有着蚀骨灼心般的痛。
虽然顾东海打了败仗,险些丧命,但有明毅及时驰援,解了北疆之危,于朝廷来说,也是幸事一桩。论功行赏,明家头功,季家遭贬,顾家与太子因错估战局,虽未遭贬斥,但也需上缴罚银。
因顾少将军尚公主,与皇家结了亲,朝臣心知顾家在圣上心中的地位依旧不可撼动,这场喜事,倒是颇得关注,也冲淡了些许沉闷。
“阿衍哥哥,你要是娶了讨厌鬼,阿清可就不跟你好了!”
顾衍独自坐在清阁的回廊里,脑海里闪过的都是和阿清在一起的日子。他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他说话时丰富的表情,还有他永远都追求完美,哪怕衣服皱了一块都要郁闷半天的小毛病……
“少将军,时辰要到了,该换喜服了。”顾平在院外催促着。
顾衍没有回应。
直到很久以后,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阿衍。”
顾衍抬头,在望见顾东海憔悴的神色时,他心下一痛。
他不可以任性的。
顾东海拍了拍顾衍的肩膀,嘴唇微微张合,欲言又止。
战后,他派人去穆兰山寻了好几日,都不见阿清的踪迹。直到明家军扫尾结束,他们必须要返京了,都没有一丝关于阿清的消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