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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意 完结+番外 (席云诀)


  两扇门页向内徐徐展开,沉重的木门发出一声冗长的“吱呀——”之声。
  伫立在门外的人闻声回过头,雪色的袍角在空中划过一道皎洁的弧线。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分明是昏暗而阒静的巷口,一径的青石板铺成的路,除头顶一轮明月,洒落下一脉清冷月华外,再无半点星火灯光。
  聂徵在那一瞬却生出错觉,仿佛看到了薛存芳是在另一番景象下蓦然回了眸。
  不由想道:柳荷生所言“珠玉在侧”,正是如此。
  再想到对方还说了另一个惊世骇俗的词,竟也在那一瞬生出一丝微弱的迟疑了。
  ——不然,此时此刻此地,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齐王殿下?”
  聂徵回过神来,发现薛存芳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心下一惊,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立即又意识到不妥,按捺住自己站在原地不动。
  “我自将聂玧带来即可,”聂徵客套道,“何劳中山侯亲自前来?”
  薛存芳笑了一笑,“我若不来,只怕阿玧是会闹的。”
  果然,等到聂玧被人带出来,一见了薛存芳便双眼放光,雀跃地一下子扑了过来,“小伯父!”
  聂徵直看得暗暗皱眉,不是为自家儿子如此亲近薛存芳,而是觉得往日悉心教养这孩子的礼数全白费了,猴子一般上蹿下跳,成何体统?
  聂玧意识到父王就在一边盯着自己,一下子从薛存芳身边弹开,又殷切地抬头望住他,扯扯对方衣袖,“小伯父……”
  薛存芳轻笑一声,特意伏下身去和小孩说话,有意卖一个关子:“阿玧猜猜,今日我让唐老伯给你捏了什么?”
  “虬髯客、钱塘君、哪吒?”
  见薛存芳一律摇了头,聂玧嘟起了嘴,晃晃脑袋,“我猜不出……”
  “倘是猜不出来,这糖人可就归我了。”见对方瘪起嘴,眼睛也有往下撇的趋势,薛存芳忙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制止道,“今日不许撒娇。”
  聂玧当即敛住了表情。
  聂徵在一边看得暗暗称奇。
  薛存芳提醒道:“是《隋唐》当中的人物。”
  “程咬金、秦琼、罗成?”
  薛存芳还是摇头,忽而抬眼看向聂徵,“不如殿下来猜猜?”
  聂徵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答案:“尉迟恭。”
  “殿下真是聪明。”薛存芳从身后拿出一个糖人,是一个武将的模样,面如黑炭,手持长鞭,正是大唐名将尉迟敬德。
  聂玧欢呼一声,伸手要去拿,薛存芳绕开他摇摇头,“诶,猜对了的可是齐王殿下。”
  聂玧抿住嘴,委屈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下是真的快哭了。
  “想要?去找你的父王。”
  他又忘了要哭的事儿,回头眼巴巴地盯住聂徵,上前抱对方的大腿,“父王。”
  聂徵享受了一番前日薛存芳的待遇,一面觉得不合礼数,一面颇为受用。
  他留着这糖人也没什么用,自然送了出去。
  “薛黎那儿有罗少保,你可以去看看。”
  “阿黎哥哥也来了吗?”
  薛存芳一颔首,“就在巷口。”
  聂玧连忙冲出去找自己的小玩伴了。
  薛存芳这才看向聂徵,似是随口说道:“之前带阿玧去茶楼听完了说书的讲《隋唐》,他倒是很喜欢。”
  聂徵赞同道:“读史可以明智。”
  “侯爷有心了。”
  薛存芳又道:“犹记得少时我们几人也曾偷溜出去听说书,那说书的讲的便是《隋唐》。”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殿下竟还记得……”话他没说完,但聂徵明白他未尽之言。
  少时薛存芳奉命来南书房伴读,偶有一次几人微服偷溜了出去,到茶馆里听说书的讲《隋唐》,聂泽喜欢秦王,他喜欢罗成,无非是慕少年英雄,偏偏薛存芳竟喜欢在二人看来皆是忠厚有余、韬略不足的尉迟敬德。其余人?他不记得了……为何独记得薛存芳的喜好?……
  彼时他只道:“我的记性一贯很好。”
  薛存芳没再纠缠这个问题不放,又说:“殿下公务繁忙,哪怕出去也是和那些官场中人应酬,无趣得紧,今日让阿黎和阿玧他们孩子一起玩,我就好好陪殿下一游。”
  聂徵顾不得呵斥对方信口污蔑朝廷官员,只觉这话听来暗含深意,不由用探询而迷惑的目光盯住他。
  薛存芳自然看懂了对方的眼神,却佯作不懂。
  好比孟云钊听闻了今日此行后,也曾用相似的目光看着他。
  “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
  “那可是齐王殿下!”
  “我知道。”
  他只是不知道,那晚那么近的看着聂徵,竟发现……他的脸如此像……
  为何从前不曾发现?
  那日在宫道上和对方面对面站着,望着那张脸,邀约的话不自觉就出了口。
  事后也暗暗自省懊悔,齐王是皇帝唯一的亲弟弟,在朝堂上更是天子的左膀右臂,孟云钊归根究底只是一介白身,聂徵或许会放过他,而自己作为中山侯不同,更不该轻易肖想齐王。
  然而到了面对这张脸的此时此刻,他又半分悔意都不剩了。
  再看对方那冷肃寡合的神色,倒是想看这张脸上显露出更多的表情来。
  ——不知聂徵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他竟不记得了。
*出自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第5章 嗜糖之癖
   那晚聂徵回府时已近亥时了,出去这一趟,玩了个尽兴,小孩的精力耗空,乖乖蜷在聂徵怀里打瞌睡。
  一行人恰好走到了廊角的灯笼下,小孩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嘟囔,揉着眼睛往聂徵怀里躲,聂徵忙抬起手臂,用衣袖为他遮蔽光源。
  低头看去,不由略微失神:不知不觉间,聂玧已长得这么大了。
  待聂徵将聂玧送回房里出来,府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这大半夜的,柳荷生提着一个水壶在花园里,佯装出一副认真浇花的样子,又不经意般一抬头,恰好看到了他。
  聂徵好整以暇地立在原地,等着看对方又有什么把戏。
  柳荷生见他如此神色,也不遮掩了,捧着水壶走上前来,径直问道:“殿下,今晚可玩得尽兴?”
  聂徵高矜地一颔首,淡淡道:“尚可。”
  “那……”柳荷生谨慎地问道,“中山侯呢?”
  聂徵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回府去了。”
  “我是问,他又觉得如何?”
  聂徵费解地瞥了对方一眼,“我从何得知?”
  “那他还会再来吗?”
  聂徵抱起双臂,深深地凝注对方。
  这情状这对话没来由熟悉得很,他深思了一会儿,直到记忆深处的一根弦被骤然拂动——这像极了皇兄上一次骗他去相国寺,与那兵部侍郎家的女儿牵线。
  半晌,聂徵沉吟着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昔年众人到了年纪,离了南书房,各自奉诏出宫建府。薛存芳比他早两年出去,在鼓楼街上新建了自己的侯府。聂徵收下了请柬,中山侯府摆宴那天却没到场。两年后,聂徵封了齐王,入住齐王府。到了他举办乔迁之喜那天,薛存芳同样是礼送来了,人却不见踪影。而两座府邸之间相距不过一条小巷——齐王与中山侯交恶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打那以后,没了“同窗”这层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作为齐王和中山侯,私底下他和薛存芳再无往来。
  今夜破天荒地与薛存芳把臂同游,实则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二人带着小孩先上了云萃楼听戏,聂徵原本对市井间这些惯爱写男欢女爱、荒诞不经的话本没什么兴趣。不过今晚云萃楼上了出新戏,讲的却是前朝一个扑朔迷离的奇案,这倒难得勾起了聂徵几分兴头。这部戏构思巧妙,草蛇灰线,曲折有致,遣词造句又来得通俗易懂,平易近人,便是聂玧和薛黎也看得津津有味。不过聂徵和薛存芳看得更深,间歇里薛存芳展开折扇,掩唇靠过来和他说话,乍一如此贴近,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温热的吐息,聂徵免不了微感不适,很快又被对方说话的内容吸引了过去。
  ——他和薛存芳赌了一把这个案子的幕后黑手。
  没料到这一出戏一波三折,到了最后的“合”,真相水落石出——他们之间算是打了个平手。
  这案子竟是离奇的无心成合谋,两个陌生人在机缘巧合之下,共同达成了一桩谋杀。
  而他们正好一人赌对了一个凶手。
  薛存芳却道:“一笔勾销未免没意思,这样罢,我送齐王殿下一个礼物,殿下再回赠我一个礼物,可好?”
  聂徵想说我昨日才送出了一块玉……
  薛存芳一言而决,笑眯眯地说道:“那就说好了。”他眯起那双狭长的眼睛笑的样子,着实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忆及此节,聂徵方道:“或许,他还会再来罢……”来讨齐王的礼。
  之后他们又去了芙蓉斋,买了几样糕点,两孩子都正在换牙的年纪,嗜糖不好。饶是聂玧百般恳求卖乖,聂徵也没软下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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