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愚钝的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帐内还是有人有了动作,也不知是为了大王子还是三王子,但不论是哪一个动了,都有其他人站出来默默拦在了前面。
再看呼延墨毒,仍在一旁悠然地喝着酒,对眼前发生之事不闻不问。
气氛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中,只听得呼延果毅粗重的喘息声。
于是接下来薛存芳看到了极为滑稽的一出好戏。
呼延果毅见呼救无果,目光往四下环视一圈,最后阴恻恻地落在呼延墨毒身上,大笑出声:“好……很好!”语毕,他沉下一张脸,低吼一声,拔刀朝呼延昌东直直迎了上去。
两兄弟缠斗在了一起。
起初这二人之间还是有招有式,有来有往。论武力呼延昌东本不是呼延果毅的对手,只因对方先受了一击致命伤,才得来便宜。纵然如此,呼延果毅之凶悍勇猛一时间也叫他难以攻下,场面久久相持……打到后来二人皆失了气力,气喘吁吁地抱作一团,呼延昌东将手伸入呼延果毅伤口,用力搅动,血肉淋漓。呼延果毅面容扭曲,艰难地将刀身一寸寸推进呼延昌东肋下,呼延昌东的唇角溢出汩汩血流,却咧着嘴笑得狰狞……这般豁出命的打法,仿佛有百年夙怨的仇人。
终于……呼延果毅松懈了握刀的手,面色惨白,目中渐渐失了光彩。
呼延昌东嘶声笑起来:“赢了……母亲……我为你报仇了……”语音渐弱渐低,下一刻,也无力地倒了下去。
从头到尾,众人目睹了这一切,除被控制住的人外,其余人皆无动于衷。
陡然,帐内响起清脆的破碎之声——是呼延墨毒手中的酒杯掉了。
声音甫落,许多人都动了起来,他们个个从桌下摸出早已藏好的武器,杀向适才那些站了出来、手无寸铁之人。
一时鲜血纷纷溅落在半空中,此起彼伏,血沫横飞。只听一声铿然之音在耳畔响起,随即有温热的液体溅在了薛存芳的脸上,一具尸体砰地从旁滚落。
他下意识抖动了一下睫羽,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竟在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只得握紧了冰凉的酒杯。
不出多时,帐内的人少了一半,都变为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雪白的帐篷上溅满了纵横的血花。
呼延墨毒终于站了出来。
他款款走动,驻足在两位王子的尸体前,叹息道:“大家都看到了,大王子为了报三王子杀母之仇,偷偷潜入晚宴刺杀了三王子,而大王子和三王子的党羽为一时之争,拔刀相向,死伤惨重,真是一出惨剧。”
他忽而直直看向薛存芳,问道:“中山侯,你以为呢?”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了薛存芳身上。
薛存芳沉默半晌,不得不开口应道:“左贤王所言不差。”
众人这才纷纷颔首叹息起来。
脸上的血抹干净了,身上的衣衫换了,刀不知又被藏到了何处,这些贵族们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位,仿佛适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呼延墨毒道:“今夜辛苦大家了,都回去休息罢。”宣告了这场晚宴的罄尽。
薛存芳明白了:剩下的这些只怕都是呼延墨毒的人。
除了他。
最后只留下了他一人。
脸上和衣衫上都沾了血,别人的。
呼延墨毒再度抬眼看来,对他莞尔一笑,毫无顾忌地踩着地上的尸身和血迹走了过来。
他在薛存芳对面坐下,静静端详他片刻,摇着头发出了一声叹息:“这些人是怎么做事的,竟将侯爷的脸都弄脏了?”
“侯爷全身上下最宝贵的,可就是这张脸了。”
他伸臂过来轻拈起薛存芳的下巴,以指腹为其拭过一抹血渍。
“不过本王以为,侯爷这张脸沾了血,是更好看了。”他饶有兴味地笑道。
薛存芳冷冷望着他,面上也笑了起来,露出截然相反的粲然笑容,赞道:“左贤王真是雷霆手段。”
第40章 笑里藏刀
“哪里哪里,”呼延墨毒连连摇首,谦逊道,“在狡猾的大昭人眼中,必然是漏洞百出,拙劣不堪。”
他开诚布公道:“说来惭愧,我为这一天已筹谋十年。”
没料到呼延墨毒对着他竟会如此直言不讳,薛存芳微感愕然,直觉这人不对……索性避其话锋,“夜色已深,左贤王留我在此,不知是何用意?”
“我这侄儿说得不错,”呼延墨毒往地上的尸身瞥了一眼,又含笑看向薛存芳,“我对中山侯确有万分喜爱之心,尤其是侯爷的这张脸,我去过一次大昭,其繁华富庶之景,侯爷风流昳丽之态,岂是塞北荒芜之地能有的?后来我常常梦至京城、梦见侯爷,如今一见到侯爷的这张脸,就仿佛又到了京城,于是盼望着中山侯能长留于此。”
薛存芳从这席话里隐隐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他不接话茬,只避重就轻道:“无论是京城还是塞北,总归是自己的故里最好。”
呼延墨毒冷笑了一声:“是汉人修筑长城,将胡人拦在了外面,这片荒原千百年来才始终是我们的故里,不然,谁知道今日我们的故里在何处?”
薛存芳心下顿生冷意:此人果然有入主中原之野心。
“若中山侯不愿,本王亦不会强求,只是……”呼延墨毒话音一转,显露机锋,“我就得难为侯爷两个要求了。”
薛存芳不问是何要求,径直道:“若我不答应又如何?”
“诶,侯爷何必急着和我针锋相对?”呼延墨毒一挑眉梢,微哂道,“不如先说回之前的话题,侯爷以为此局我是如何造就的手笔?”
薛存芳飞快地向地上的尸身扫去一眼,说道:“左贤王既是两位王子的亲叔叔,他们兄弟不睦,你却不能不做到一视同仁。既已拉了三王子一把,自然也会救大王子于水火,好让他们做你手中听命的棋子……”
“三王子在葬礼上拿出的羊皮卷是由你亲自鉴定的,谁知道是真是假?大王子又是如何逃出生天,无声无息地带着武器潜入今晚的宴会?这晚宴上可有一半都是你的人……”
呼延墨毒耐心解释道:“葬礼上大王子趁乱逃了出去,我劝诫三王子先得稳定人心,若告知诸人大王子已平安逃脱,只怕人心纷乱,单于之位难于到手……所以他拿了其他人的人头去冒充。”
“昨日他将手下的人马大半派出去寻觅大王子行踪,此后也不会回来了……”
“至于大王子,被我安排的人救了下来,又告知了他葬礼上颛渠阏氏的惨状,昌东一贯是个敬爱母亲的好孩子……哪怕是有来无回,他也会来。”
薛存芳道:“正如你告知三王子他的母亲要被生殉一般?”
“这就与我十年前的筹谋有关了,”呼延墨毒托住自己的下巴,说得兴致盎然,“十年前,乌羌就问过我,大王子和三王子更看好哪一个?老二在战事里断了腿,老四是个女儿,老五是奴隶之子……只剩下这两个人选,论长幼、论身份、论道理,怎么都该是大王子,他却踌躇不定,那时我已知道了他的答案。”
“所以我去接近了贺来阏氏。”
“三个月前,乌羌病了,显濒死之兆,我特意去找巫医求药,他的命是勉强吊住了,此后却不能发声说话了。”
“在这时,我有意让他知道了我和贺来阏氏有私。他已动不了我,只能让往日最宠爱的女人陪他一起下黄泉。”
薛存芳道:“三王子手里的遗诏是假?”
“我十年前便有意模仿乌羌的笔迹,连他的儿子也难辨真假,”呼延墨毒道,“那传位遗诏有两份,一真一假,我给了大王子和三王子一人一份。”
薛存芳道:“想来他们拿到的遗诏上,所写继位之人都是自己。”
“不错,只是殉葬之人不同罢了。”
薛存芳感叹道:“左贤王有心了。”
却不知这人将这番阴私手段一一剖陈给他这个外人是何用意?
“这是我的诚意,”呼延墨毒道,“中山侯不如再听听我的两个要求?”
他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
“其一,中山侯回到大昭后,对着大昭的皇帝,当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何为真,何为假。”
“天高皇帝远,再则,天子亦不是你们的天子……”薛存芳嗤笑一声,“王爷何必在意这等小节?”
“六十五年前,宇文氏篡夺休屠氏单于之位,休屠氏逃窜至乌孙,后来是大昭暗地里扶助休屠氏和乌孙,乌孙大兵才能顺遂攻入单于庭帐,助休屠氏夺回王权,却也让这位王成为了你们的傀儡……其后薛星韧更乘隙率铁骑攻破塞南,我们只得一路流亡至北边……匈族险些就此灭绝了……”
薛存芳亦觉得可惜:可惜到底没有……匈奴人的生命力顽强得一如草原上的狼。
呼延墨毒意味深长道:“你们有句话说得很对,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他是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担心被大昭天子抓住把柄,以此为由重蹈当年的覆辙了。
“其二,我幼年在月氏时曾受一位来自中原的儒生教导,耳濡目染之下,对汉人文论教义颇为向往,中山侯此次也看到了,塞外到底是未开化之地,还留存着诸多百年前的陈规陋习,匈族人抱残守缺,只知享受这生杀予夺之权,全然不知百年来为何始终困守此地。我和他们不同,我是诚心与汉人交好,更仰慕如中山侯这般品貌风流的才俊,还望中山侯回京后也不要疏远了我这位朋友,切记时时与我联络,多告诉我些京城里的新鲜事儿、好玩的事儿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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