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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收尽 (雪毅)


“可有知会了世子?”
“郡主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小的不敢去。”
“不必急,我去寻她。”寒轩忆及天阙所言,温婉一笑,只看得泩筱懵然不明,“溪见,我一个人去即可,你们留在阁中备好热水,公主雨中出行,怕要着了风寒。”
不及溪见出声,寒轩便一人撑伞,入了那漫天狂霖。
上吟秋馆只是一条石阶,嶙峋难行,道中只如飞瀑,一路洪湃急湍。两旁参差山树,于雨中拽曳拍打,只击得寒轩一身狼狈。
跋涉一时,便见那松竹掩映之中,是一座别馆。隐隐看去,角门之外、松竹之间有一席淄色蓑笠,孑然立在雨中。
寒轩不禁大骇,怕是那昨日匪徒正伏于此处,欲擒自己。正怔在角门之内,不想那缁衣之人似是察觉寒轩行色,虽罩一席面纱,看不清脸孔,却莫名有杀气,携风带雨而来。寒轩转身欲走,却听一声马嘶,震彻山林,一时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石阶上。
无措之间,回首看那缁衣之人,却掀开面纱。面纱之下,只见天若一张素面,鬓角一抹艳红。
寒轩这才六神归位,挣扎着站起来,看天若徐徐到了身前。
“可跌着哪里了?”虽是关切,天若话中,仍是如常的凛寒。
“无妨的。”寒轩将伞遮上天若头顶,“今日墨云翻涌,雨脚飞急,姐姐怎在此?”
“你又怎会在此?”天若反问。
寒轩自知话中轻重,便婉言道:“昨日变生不测,今日又风骤雨瀑,不知郡主阁中可否安好,便上了月如阁一探,不想郡主未用过午膳便外出赏雨,故寻来此处。”
“你自己能寻到这里?”天若一针见血道,“他让你来的吧。”
寒轩心生怯意:“世子怕惹郡主不快,心中又记挂,便差我来。”
天若默然良久,鬓角眉间均是雨水,眸中那霜寒,此时亦化为清露。
“回去吧。”天若浅淡一句。寒轩才稍止惧意,为天若撑着伞,二人蹑步踏入急流,向月如阁去。
“翁主怎着这样一身蓑笠?”
“早年间王府所用不过如此,不比后来践贵,吃穿用度不可同日而语。”
寒轩无语来对,犹豫再三,才道:“其实,世子对郡主甚是敬重,亦知郡主辛苦,到底血脉相连,亲情总是难断。”
天若许是专心看路,并未接寒轩此语,沉寂片刻才开口:“母亲去时,便是在这吟秋馆,连夜暴雨。”
“‘候馆吟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寒轩心中亦有伤怀,“只是王妃已做‘凄凄愁赋’,郡主更不应‘断续琴音声声更苦’。王妃鞠躬尽瘁,不过是为了王府能蒸蒸日上。如今万事向荣,郡主更当好自将养,享钟鸣鼎食,才不枉王妃一生捭阖之劳。”
见天若只是不语,寒轩略有赧颜:“失言了,郡主恕罪。”
“无妨,说的不错。”
寒轩看天若指尖的水滴,涓然不绝,自己亦是半身衣袍都已湿透,便语生亲近之意:“我让泩筱备了热水,郡主当再进些姜汤,以保无虞。”
“你有心了。”
石阶行尽,步入山间回廊,撤了伞,二人互看对方一身狼狈,竟忍俊不禁。
“怪不得弟弟喜欢你。”天若说着,笑了个圆满。
寒轩不禁失神,此间数月他从未看过天若这般不着嗔讽、只澄澈一片的笑靥。纵青丝飞乱,云鬓微斜,满面红妆湿透,天若会心一笑,可谓倾世无双,艳压人间芳菲无数。
泩筱疾步而来,为天若披上一件外裳,道:“外面凉气癝瘮,郡主还是快回阁中吧。”
“今日多谢你。”天若眉中只是冰消。
寒轩微微行礼,细细回味天若难得的欢颜。
“雨不见停,你一个人早些回。”
听得天若所言,寒轩此时才从沉湎之中醒来,察觉此中异样,便问泩筱:“溪见呢?”
泩筱却一时为难,不敢言语。
天若亦看向泩筱:“可是出了何事?”
泩筱迟疑片刻,只低声道:“府里有差遣,大人匆忙进京了。小姐阁中想必已换他人,定会照料周全,小姐不必担忧。”
寒轩心中一紧,两日来风波不断,不免心生忧虑,只不敢露于人前。寒轩微微点头,转身步去。无伴山行,心境愈怆:此间数月,那点滴累积的温情信赖,仿佛化入这漫天凉雨之中。一把修罗刀,几番波折,皆是难测的暗涌,兼之自己这个孤人,许是正自投罗网,步步踏入此间的波谲云诡之中。
一头愁云,扰得寒轩深思纷乱,便不愿深思,只是天若今日几句言语仍萦绕心头。
心中暗忖,那诗本是话草间鸣虫,却不想叹人世无常,亦是字字彻骨。
漫语诗书,灯下欢谈,转眼不过是西窗暗雨,都是曾听伊处。

作者有话要说:
初次上传自己的作品,这部小说后半段开始才开始真正的把所有的线路故事铺开,希望各位看官坚持到后边有什么意见探讨欢迎留言。





第6章 云梦
此后数日,皆是淫雨霏霏,寒轩便不得出阁。想来此番事态非轻,天阙亦是分身乏术,每日月入中天才回柔柯阁,一身疲累,无意多言。寒轩见天阙辛苦,便只谈诗书雅趣,未曾提及溪见一事。
七八日后才见云销雨霁。晚膳后,寒轩折数枝清荷,莲步轻移,独自一人缓缓向书史溪山堂去。
书斋建于半山之上,离前庭不远。到书史溪山时,隐隐见堂中灯火昏晦,人影落于窗上,看得寒轩心有戚戚。
本意来探天阙,亦想借机问溪见之事,却不想思澄平亦在书斋内,透绿纱而望,见两人神色微霜。寒轩不敢轻扰,便驻足廊后细听分明。
“眼下正得其时。近年来,圣上将兵权悉数收归,王爷此次入京亦是为了此事。守臣手上无卫土之士,此乃国之急难,却亦是吾辈之机。”
“你是让我……若是事败,你我的下场可以想见。”天阙犹疑道。
“人活一世,若是事事顾忌成败,畏首畏尾,患得患失,终将庸庸碌碌。为英雄者,当相机而动,放手一搏。”思澄平说得斩钉截铁。
“那你可有良策?”天阙还是语有不定。
“数十年来王爷休养生息,我们自家兵卒已有三十万之多,粮草齐备,兵甲丰足。陛下近年来疏于政事,纵意而治,各家多有怨怼,兼之如今宫中动荡,熙氏专权,朝中早生暗涌。其余诸王,或是老迈沉疴,或是年少无知,皆不可成事。经收归兵权一事,现下四方军队或是易主交接,或是重组调度,一时之间权属不明,无人执掌,难成气候。我们不妨乘此京中空虚之际,起兵逼宫。”
“话虽如此,起兵总要有个因由,若是不义之军,民心向背,实为艰难。”
“世子!”思澄平倏忽激起,语有哭腔,“王爷一去数月,杳无音讯,世子还不明白么?”
一语如晴天霹雳,不仅书斋之内悄然无声,窗外寒轩亦心悬一线。
“哪里的消息?”天阙想是震骇到极处,久久才挤出一语。
“溪见已经顺利入宫,在茂苑殿当值。”思澄平哽咽道,“王爷初七入夜时分被召入德池殿,便再不见踪迹。不日陛下便赏了延贵妃一顶簇蕊裁红冠,溪见说他只见过一眼,但看得一清二楚,那冠上花心处一颗蓝宝,与王爷冠上所缀无异。”
夜风剪剪,夏虫起伏,寒轩立于檐下,似可听得天阙几声哽咽。
“若父王被囚于内,我们一旦起兵,圣上定会以父王性命相要。”
“若真如此,便以退兵为筹,逼圣上放人。我思澄平平生不为荣华富贵,但求人情之上无有拖欠。若真有那一日,我思澄平愿以一死,报王爷多年恩遇。”
天阙强忍泪意,沙哑道了句:“好吧。”
“世子,臣下尚有一事。”思澄平说道,“溪见来报,当朝的领宫年事已高,宫中正张罗着选新的领宫。此节我们王府必要拿下,今后为成大业,宫中必要有一个位高权重者以为内应。宫中有延贵妃专擅一时,自嫔妃处实难下手,若是领宫出在我们府上,则必事半功倍。”
“若陛下已心生疑忌,欲动我珵骥王府,我府上送出之人,其必不会用。”
“那便不要送我们府上之人。”
思澄平一语悠长,别有深意,寒轩心下顿知不好,堂中亦是一时无语,耳畔那蝉噪林吹,只愈发扰人心神。
“你是说……”
“可堪领宫者,当慧心机变,才学过人。且若将为我等所用,则又需忠肝义胆,对世子深情厚义。而世子恰得此人,实为妙绝。此乃天意也。”
寒轩立时听出此中玄机,心中顷刻翻江倒海:自得修罗刀那一日起,或许自己便是局中之子了。他不欲再听,只失魂落魄,横斜下了那山间回廊。
而寒轩不虞,那书史溪山中,二人尚有后话。
对思澄言所言,天阙一时激愤,“不可,磊氏为我此生挚爱,宫中险象环生,我断不可为一己私欲,断送他一生。”
“正是因为他是世子此生挚爱,才更应该为世子,为咱们王府杀入暗流。磊氏从未出过王府,就算是府上之人亦对其来历不甚明了。且以其与世子之情,若得入宫,定为世子赴汤蹈火。最要紧的,磊氏乃偏门小姓,世上甚少见到。延贵妃为了稳固自己宫中势力,若无自家之人参选,其断断不会选世家之后,只要我们暗中于遴选之时稍作手脚,当选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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