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一口一个好汉了,听着矫情。我就是这山里一个樵夫,你就叫我骖尔吧。”
“骖尔。”
经方才一劫,寒轩尚惊魂未定,此刻伏于骖尔背上,那一身山中气味,伴身上温热,倒教寒轩生出心安。
步步起伏中,林隙清风吹来,将寒轩面中残血吹干,寒轩想起天阙,心下黯然:天阙的背,总是那么远,裹于锦绣之下,只可远观。
骖尔只径直走着,唯见自己脖颈之下,一双素手,指若削葱。
骖尔的家,不过是数间茅屋。屋上是厚厚的茅草,昂首观之,茅屋之上,有一片星河。
“你就将就着吧,这荒山野岭的,不比你们府里!”骖尔笑笑,只把寒轩放在门外石磨上,自己舀了一瓢水,大口灌下。
“无妨的。”寒轩瞩目于那灿烂星汉,随口答道。
见寒轩如此,骖尔便道:“我这屋顶上看星星最好,你若想看,我便陪你上去。”
寒轩心绪已平,此时兴味盎然,便自屋后木梯,随骖尔上了屋顶。
方此时,行云过尽,银河尽现,一时繁光满缀,星汉灿烂,美不胜收。二人并肩而座,山风盈袖,遍生清凉。
“‘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你的名字与你很配。”寒轩婉然笑道。
“我自小在这山里长大,没读过什么书,不懂得这些的。诗书之中,只记得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也不知说的是个什么东西,娘在的时候有时候会唱小曲,唱词只记得这一句了。”骖尔仰面躺着,嘴中衔着一根稻草,看着这渺远星辰。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说得就是今时今日,七夕佳节,牛郎织女于鹊桥之上期年一会。”
“牛郎织女,一个地上农夫,一个天上仙女,就像我和你呀,你一个官家贵胄,我一个山里的樵夫。”骖尔笑得爽朗。
见寒轩脸上点点忧色,骖尔亦是察觉失言,便赧然道:“玩笑而已,你别在意。乡野莽夫,过过嘴瘾罢了,我要是动了你,你家哪里还能放过我,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其更是转了话锋,“牛郎虽然一年只能见织女一次,到底也还是得了个佳人。可知世上多少农夫,只是娶得乡野村妇,柴米油盐地琐碎一生罢了。”
听此语,寒轩亦是开解了,遍笑问:“好汉可有意中之人了?”
“只是萍水相逢,我一厢情愿罢了。”骖尔轻叹。
“还说你没读过什么说,这说话不也是文绉绉的。”
“我年少习武,跟着班子在街头耍把式,当年技艺不精,舞刀之时不慎划伤了手臂,刀也一时失手落在地上,师傅当街一通责骂。我一个人灰头土脸地躲到街角去哭,不久有个丫鬟给我送了一碗党参红枣,说是她家小姐吩咐的,冬日里为我健体驱寒。我抬头去看,只看小楼之上,有人一身曙红,大概只有十六七岁,脸很光洁,眼睛很好看,他披散着头发,发上簪了一朵艳红牡丹,当真是极美。”言语之间,骖尔脸上浮现点点醉意,好似沉溺于当年断影之中。
而醉意褪去,只剩点点寂寥:“只是匆匆只见了一面,如今怕是也有十年了吧,那年我只有十四岁。况且我一介山野莽夫,人家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哪里能够有什么奢望呢。人家关照于我,不过是从善如流,别无他意。”
“那倒难说。”寒轩幽幽一笑,只是抬眼看天,“世事难料,谁人能解,只要不辜负这辈子就是了。”
“这辈子……我这辈子怕是只能在这山野之中,砍樵打猎,糊口罢了。”
“若是中意如此,得一清闲安乐,便不算辜负。只是若是你志不在此,你还年轻,尚可出去闯一闯。”
“是啊。”骖尔诺诺,也抬头看天。
漫天星辰,方才看来熠熠生光,此刻再看,每一颗,都似是暗弱渺远了些。
时近三更,终是听得天阙呼声,细看林间,几十只灯,星星点点,忽隐忽现。
寒轩的眼眸立时亮起,勉强起身,只竭力大喊道:“天阙!天阙!我在这里!”
见天阙一路跑来,而寒轩心中激动,足下不慎,只跌下屋顶来。天阙见状,只丢了灯,一个箭步上前,将寒轩揽于怀中。
身后骖尔亦轻巧跳下房顶,立于远处,一时靡措。
因在人前,寒轩不免羞赧,便挣脱天阙胸怀,换寻常神色,对天阙道:“这是骖尔,少侠□□精溢,救下妾身。”
寒轩又侧身,对着骖尔道:“这是珵骥王世子。”
骖尔一时失措,慌张地俯身行礼,讷讷不能言。
寒轩并无多话,天阙自腰间摸出一枚金饼,放于骖尔身前,浅浅道了句:“多谢。”
他抬眼的时候,正撞见寒轩的目色。寒轩一身素衣,于暖灯之下,更显清致。寒轩亦于远远处回眸,眉目中不辨悲喜。
星星点点的灯火,只是渐行渐远,而此处,唯剩星汉长明。
第8章 群玉
残夜已尽,行出深山,车上官道,京城便已不远。
晨色微暝,寒轩极目远眺,只见恢宏城墙后,有一抹山色,其上可见亭台楼榭,星罗棋布,掩映嘉木之中。
来了数月,寒轩渐渐明白,此间开宅建府,皆以临山为贵,许是取居高临下之意。京城之北,乃是御山,那珠宫贝阙、玉阁仙台,便座落其间。侯门王府,贵胄所居,则环布于山脚之下。其余平地,才成市坊街巷,为平民所居。
寒轩看了良久,心起微澜,随手阖上雕窗,怦然有声。天阙闻声察觉,便淡淡道:“你醒了。”
“昨夜惊心,未曾熟睡,略眠一眠罢了。”
“不时便可到府中,到时你再梳洗歇息吧。”
“好。”寒轩不欲多言,听得人声渐起,官道之上,来往车架川流而过,才兀自想起,数月之间,一味幽居,未曾见过这许多生人。
过了许久,天阙才压言一句:“记住,进了京城的门,我便不是珵骥王世子,你亦非自王府而来。”
寒轩心头似横了坚冰:“你交代过,我是沂川磊氏,曾祖曾是麟皇年间吏判,只是如今家中寥落,再无人入朝为官了。”
“溪见已在宫中,到时自会帮衬。殿选不过走个过场,思澄平早定一计,宫中也好,熙府也罢,一应安排,我已着人去办,必保当选无疑。”
“我本非毓质名门,更无倾国之貌,才学亦不过尔尔,怕是人力难改天命。”
“我的眼光,定不会错。你亦可放心府上某事布局。”
寒轩未见天阙脸色,只看见背影,然天阙面中颓意,自言语之中已有了分明。寒轩诺诺道:“我尽力。”
“宫中最重头冠,力求奇珍工巧,雅号嘉寓,我亦已备好,定不让你输阵。”
“女为悦己者容,再是艳绝,亦无人来看了。”
晓光熹微,伴道中扬尘,只教天阙背影略略迷离。寒轩再不多言,听车声辘辘,向城中行去。
京城到底是热闹的,市井街巷,往来接踵,人声鼎沸。而这一架小车,缓过街衢,将向山脚下的旧宅而去。二人一路相对无言,只纵这小车徐徐自喧嚣走入那冷寂之中。
“宅子是旧了些,亦略显偏远,好在依山傍水,尚算雅致。如今京中临山的宅子不多,此处还是父亲大婚后,初次携母亲入宫朝贺,一眼相中的,辗转多回才得买下。此地多年无人居住,不甚打眼,我已命人快马加鞭,将那牌匾换了。”
天阙扶寒轩下马。只见门厅冷落,不比旁门清洁整肃,府门亦多有朽败,唯那一块崭新的“磊府”牌匾,一眼扫去十分不协。
二人缓步向内,院内一片衰色,荒草似日前才被匆忙拔去,余下点点狼藉。穿堂过院,向深处行去,渐渐可见那屋宇之后,有点点山色。
东路最后,是玉桥清溪,一座水榭楼阁。
“髣髴阁。”寒轩看那座八角小楼,只玩味道,“流云蔽月,此名甚好,我便居于此处吧。”
天阙不动声色,微微点头,便开楼阁,引寒轩入内。
阁中虽不着繁饰,陈设尚算清雅。二楼雕窗之外,是虹桥一座,架于清潭之上,潭上点点浮萍,与一旁青松翠柏、黛色山石相映成趣。
“十日后殿选,你且居此处,王府中人午后要来回禀,我先回书房了。”
寒轩婉身孤坐,没有看天阙,他明白,天阙心下也不好受。
正如天阙所言,为此次遴选,一众世家,早蠢蠢欲动,要于此时见缝插针,实非易事。且不论宫外诸府,禁内为此事,也是紧锣密鼓,不敢怠慢。连君妃二人,亦将此事放在心上。
自皇帝挚爱源妃去后,延贵妃熙氏独揽恩眷,威势愈盛,无可与之相较。其所居茂苑殿,更是画栋朱帘,金碧辉煌,超群轶类。殿后有一眼碧泉,汇入清池。因延贵妃酷爱牡丹,则建一小亭于池上,唤做沉香亭。
倾国珠翠盈身,君王含笑而观,此时两人正于亭上听泉水清淙,话情意缱绻。
皇帝乃天阙叔父,先帝麟皇嫡子。其人面廓周正,身量庸常,许是年入四旬,久居帝位,虽容色未改,气韵却愈见阴郁,不可轻度。连延贵妃擅宠多年,伴驾时亦是战战兢兢,不敢稍怠。
此时皇帝坐于亭中,看延贵妃婉然栏槛之上,临水照花,似是无心一句:“朕瞧你正殿上多了个摆件,似是全玉雕就,大二尺有余,匠人因势取形,看似浑然天成,实是工巧精妙,尤其是玉色青中带白,理腻泽润,当真是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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