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掏掏耳朵:“你好歹也是赢了两年花魁的人。我这价很亲民了好吧~”
“放屁!云平,珊瑚的价都没这么高!你去秦淮打听打听凡有超过五百两的,我脑袋给你当球踢!”言荣骂道。
“你激动什么,往你身上砸钱你还不乐意。”老鸨咂咂嘴。
“我一共就三个客人,你把他们砸没了,你让我怎么活?”言荣气急。
老鸨看言荣是真急了,底气也有不足:“哎呀,我当时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们真敢答应。”
“……你赶紧给人退回去吧,尤其是重……裴官人。”言荣瞪一眼商云涣,见老鸨一脸不舍,他也不好为难:“算了,算了,逮着三个冤大头,这次就退几百两意思一下得了。”
“我也不打算再混下去了,明年初春我就走。”言荣顺口说出,
鸨母一怔:“谁给你赎身了?”
言荣自顾自地琢磨:“这两年加起来差不多六千多两……他们是去偷国库了吗!”
“没那么夸张,八百两也是今年的价,总共两年算下来……不到五千……”老鸨试图澄清他还不是那么贪财。
言荣见老鸨一直往外摘清自己,索性耍起横来:“五千冥币吗!反正我不管,这么多银子早够我赎身了。”
商云涣不乐意了,道:“我为了培养你,单是这些年的水粉衣饰,我就赔了多少。是谁把你从名不见经传捧上高位?是我,是我将你打扮得光鲜亮丽,你才有机会认识这么多达官显贵,是我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不然你如今冻死在外都没人可怜你一眼!你要走,也得先还完我的恩情再走!”
“恩情……你跟我谈恩情!你以为我愿意!”这两个字眼不知挑到了言荣哪里的命门,他大吼出声:“在这里呆着的每时每刻每秒!都令我作呕。”
言荣步步紧逼,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商云涣按到楼梯扶手上。事到如今,言荣已咽不下心中久久的郁结:“对每一个男人,说得每一句话,我恨不能咬断舌头!身上的每一处皮肤,我恨不得都扯下来!你给我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看似光鲜亮丽……上面全他娘的是我屈辱不堪的记忆!”
言荣当时吼得嘶声力竭,气势十足,旁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想必定是怒目圆睁,睚呲欲裂的嘴脸。吼完之后,他还莫名其妙的掉了两滴眼泪。事后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
言荣缓缓吐气,仿佛自己身体里的什么都没有了。待言荣松下神态,这才注意到周围都是围观的客人怀里搂着新人,指指点点,絮絮叨叨。言荣装作不在意,飘回楼上,但一回屋,关上门。他便顺着门缝滑坐下去……
言荣心中十分懊恼及羞愧,这些话怎么能现在说呢……自己还没有彻底摆脱这里……这不自己找死呢吗!而且,妈妈除了那个时候打过他,其他时候对他也是温和惯的。
追悔莫及,伴杂着神清气爽,这两种感觉让此时的言荣十分混乱。以至于有人轻轻碰言荣一下,他立刻竖起浑身的寒毛。
言荣受了惊一般,看向眼前人,勾起一个惨白的笑容:“对不住,重简,今天我不太舒服。”
裴方静的手里握着一件单薄的衣衫,自己披上,将自己捂得严实,然后坐到言荣的旁边,却不挨近,隔了一点距离。
言荣转头,见裴方静坐在身边,没有任何动作,一声不响,不知何意:“你这是……?”
“碰到我,你会作呕。”裴方静小声喏喏。
“有衣裳隔着,会好一点。荣儿想靠的时候,就可以靠过来了。”
言荣盯着他被包裹起的侧影,半响,最终靠了过去。隔着衣衫他看不见裴方静的神情,裴方静亦瞧不见他的。
窗户半开着,晚风习习吹进,雨水潮湿的气味。寝房里灯烛燃着几根,惶惶摇曳。
言荣缓缓开口道:“……你是下凡历劫的玉兔吗?”
衣衫裹盖下的那人,动了动,像是稍稍转了下头。
“只是想称赞你。”言荣难得的舒心。
两相无言,空气静默久久后,那盖头下才传来悠悠一句:“和我说话,想咬舌头吗?”
好心情瞬间消没。“不要再提这件事。”言荣转念道:“我喊得那么大声?你全听见了?”
言荣侯了半天,道:“怎么不说话?”
裴方静的声音传来:“你不让提。”
……(他才不是玉兔!他就是个千年月桂树!)
……(言荣纳了闷了!裴方静这么多年在官场上是怎么混下去的!)
翌日
言荣在床上翻来覆去,琢磨着说辞。一时冲动,铸成大错。妈妈也许会让他言荣净身出户,或许连养老银子都不会施舍给他,昨晚的事要是传出去,上京里闹得沸沸扬扬,卿欢楼的名声不保。鸨母说不定会让言荣重新接客,来得客人肯定大部分是来看言荣笑话的。言荣越想未来越黯淡无光,他跳窗算了……可是要是没摔死,落个半身残废,就真全废了。
他这张欠嘴,为何要逞口舌之快!为何!言荣心中骂了自己千八百遍。
言荣灵机一动大:‘要不,夜逃吧!’
当下下了决定,他腾得起身,四处一看,房间透亮,日头高高挂起。言荣已为此事琢磨了一个晚上。
言荣一转身,便见床上一个直挺挺的人,裹着一件单衣,睡得十分规矩。言荣轻笑出声。不料将裴方静吵醒。
“……你是不是忘了早朝?”言荣道。
“旬休。”被吵醒的人微眯着眼,睡意未散。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言荣推开房门,鸨母一个栽歪,倒进屋来。商云涣昏昏沉沉睁开眼睛,道:“言荣,我想了一宿。”言荣赶忙扶住他,莫不是他一晚上都倚门睡着?
“你进来这事儿,不能全怨我,要怨也是你那穷鬼叔伯,送你来抵白面。”
“但命已如此,是命亏待你,不能全怨我是不是,我有银子和你分着花是不是,你累的时候我也没强过你是不。”商云涣满面倦容。
“云涣我从来没有怨过你。昨日之事我也不知怎么地,但我并不是在怪你,你对我的好,我全都记得。若没有你多年的照顾,我也不会挺到今日,你和关荣是我不幸中的万幸,我心里早已将你们认作亲人,我……”话未完,言荣的肚子却煞风景地轱辘起来。
俩人均是一怔,随即商云涣喜上眉梢:“我这就去将王元给你薅起来!你等着。”
有些话不必说完,有些人不必陪到最后,你于我心中自有一方天地永留。
裴方静站在言荣身后,他伸出手拽上言荣的衣角。言荣手上一重,他回头看去,是裴方静,单衣半敞。
暂时,安稳。看来他还得陪裴方静一段时日。
他见裴方静小心翼翼的模样,煞是惹人怜爱。言荣忽然抱住他,大大方方的告诉他,他并不介意他的触碰。
商云涣端着早食,站在门口,方想推门而进,便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喘息。大清早,还挺勤奋。想罢,他便将饭食放在门口,转身离去。
又过三日,是右丞相梁疏的五十寿宴。齐国尚武,又以右为尊,这右丞相便是武丞相,左丞相又是文丞相,文武丞相向来不对付,几乎属于分庭抗礼。可想而知,梁疏的五十大寿,在场的皆是武官,连端茶送水的小厮腰间都备着一把匕首。都是战场厮杀过的人,把酒言欢之时,不拘小节,今朝有酒今朝醉,享乐之风未有半点避讳,有的武官是携伴而来,伴的不是妙龄少女便是清秀少年的,更有醉醺者,忘乎所以,搂着自家的小妓便咬起嘴来。私宴,不拘这些,识趣的一旁观望,跟风的就评头论足。
一人为晋王满酒,见晋王无人相伴,好意道:“听闻王爷喜好男风,您看刘右副家的南安如何?属下叫他过来?”
“不必,君子不夺人所好。”晋王笑道。
“刘常清有什么好不好的,见一个爱一个。前几天去上官大人家带的还不是这小倌呢。”另一人性子直率。
“王爷您看那个,蓝佐使家的尚央,您觉得如何,若还过眼,小臣帮您说道说道。”
晋王只搭了一眼:“太瘦,硌手。”
“那个呢,齐骁军使旁边那个?”
晋王横眼看去:“太矮,像娈童。”
“那个钱参军家的?”
“太妖。眉眼不讨喜。”晋王挑剔道。
一人总算估摸出王爷的喜好,便道:“王爷私养的都看不上。要高矮胖瘦匀称窈窕的,只能去春盈阁,百灵坊,卿欢楼这些地方找了。”
晋王勾起笑,不甚在意。
“哎对,您还记得卿欢楼的言荣吗?”一人与晋王旁边的男子打趣道。
“言荣?名字耳熟,长相不记得了。”
“就是给您送过荷包的那个。上面还秀了您的字?”
“啊!他,好久没见他了,我还以为他被人包了呢。”
那人啧声道:“他可不想被人包,人家清高着呢,被咱们这群人上,人家恶心得很……”
“怎么说?”另一人问。
“我也是听人说的,前些日子他发了疯,揪着卿欢楼鸨母的领子一个劲的骂。说什么恶心……也不想想自己在床上的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