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清流的目光透过那接天雨幕,穿过龙首山飘向了千里之外的衢州。
衢州南仙霞余脉有片竹林葱翠欲滴。
竹林深处,紧挨山脚有三间竹屋。
霍清流自六岁起就住在这里,除了他,还有一个人如师如父照看他。
他是被父亲托付给庆言的,那个男人当年还很年轻,霍清流第一次见到他,依稀只记得庆言的眉毛浓黑,双眼很有神,浑身上下散发着英武之气。当时他坐在父亲身侧,庆言就跪坐在潞城君对面,一身黑色直裾袍,腰挂长剑。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歪着小脑袋上下打量庆言,满眼充满好奇。
“这孩子,看呆了吗?”潞城君离开后,庆言抱起小小的霍清流,发现他呆呆的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悄悄叹口气,轻按了按他皮肤白嫩的小脑门,笑道:“别看了,你父亲已经走远了。往后你就跟着先生吧,什么时候想父亲了,先生就帮你报个信好了。”
“先生?”
“唔。怎么了?”
“父亲不要我了是么?”
庆言哭笑不得,“小小年纪,胡思乱想什么!睡吧!”
“……为何是先生?”
“你说什么?”庆言一时没明白,可是那小孩已经翻个身不看他了。
庆言扶额,“这小东西!”
那天晚上他哄了很久霍清流才肯去睡,睡着了也极不安稳。庆言小心翼翼为他拉好被子,熄灭了灯火,这才轻轻带上门。
一轮盈月悬挂梢头,几点星子明明灭灭。
庆言仰头深吸一口气,随后解下长剑。他就在竹屋前的石头上坐下来,一手以剑拄地,一手摸出酒葫芦,咬开塞子,一口一口喝了起来,根本不去多看一眼快速接近的黑影……
来的够快!
多年来庆言一直认为那夜冷月带来的肃杀之气没有波及到翠竹搭建的小屋。为了防止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他并没有远离小屋,在出手的时候为了防止惊动房里的人对敌时全部一招毙命,并在一切结束后迅速清理了现场。他自认这事干的干净利落,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暗夜流窜的血腥之气早透过门缝飘进竹屋。
——霍清流早就醒了过来,就站在门板后面。
翌日霍清流发起高烧,潞城君得到消息火速赶了过来。他本人粗通医理,亲自为孩子把脉,无声叹了口气。夜里发生的事情他已经从庆言口中得知经过,无奈道:“还不是受了那‘王相也’的拖累!只是苦了这孩子,可见富贵命相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当天潞城君亲自上山采药,庆言帮忙架柴烧火煎药。
孩子小又烧着,迷迷糊糊的畏苦的厉害,潞城君就拿出从府里带来的蜂糖百般哄着,眼见药见了底才又给他喂了水,再次哄着他睡下。直到高热退了下去,潞城君这才回府。
他不是不想守着自己的孩子,只是至今仍无法面对那张酷似只能出现在梦里的脸。
在霍清流醒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看见庆言就不由自主想起那夜一个个倒下去的身影,其中一个就倒在了门前,在他眼前不甘地倒着气、抽搐着……应该说那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杀人,着实受了不少惊吓,以至对庆言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畏惧。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不那么怕那个人了已经记不清了,依稀还能回忆起的都是自己依偎在他身边,听他给自己讲解《墨子》。如同赢奭小王子与自己……
“公孙。”辛葭有些为难,霍清流便知定是那孩子又闹起了脾气,就道:“无妨,说吧,殿下怎么了。”
辛葭松了一口气,暗想也亏得公孙好相与,不然真不知该如何回话。
“王子闷了,闹着要出去玩,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公孙担待些个。”
关于出去玩去什么地方玩一时把霍清流难住了。这么小的孩子,又是在深宫里长大的,他所指的出去具体是哪里,一时还真不好说。自己是从小野外放养长大的,但是秦国的小王子应该不是这样的。他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接下来辛葭非常厚道地提醒他:“王子说要去非常好玩的地方。”
这个非常好玩的地方叫霍清流更加犯难。何为好玩的地方?掖庭花园?兰池?还是他父王的朝议正殿?霍清流头痛不已,雨才刚刚停,这小孩就不安分了。果然读书是拴不住了!饶是他好脾气这时多少也有些按捺不住,很想把那臭孩子捆起来狠狠揍一顿。
暴打大秦小王子,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为何这种感觉又似曾相识?是不是,我也曾经这么吵着闹着缠着先生要出去?
显然所有人都误会了。赢奭小王子被闷了多半日确实无聊,于是委婉表达了一下自己今天不想读书,想出去透透气的意愿。首先辛葭意会错了,然后错误的意图传达给了霍清流。一连串错误的误解后迎来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霍清流没有擅专,命大殿谒者去了前殿。反正儿子是你的,怎么决定自己瞧着办,霍清流也无赖了一回。跟着功夫不大王宣带着章辖田蛟就回来了。
——秦王特恩准霍清流带着小王子出宫游玩半日,天黑前必须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努力写文了,龟速也是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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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楚赵问责
逛街这种事对霍清流来说并不陌生,庆言没有离开霍国时他们经常一起去衢州买平时用的必需品。自从幼时经历几次刺杀毫发无伤后,大概对方发现想除掉他当真不是易事,也就不再派人送死。就这样,他们度过了几年相对平静的日子。
可是现在由他带着一个小孩子上街,这还是平生第一次。虽然有王宣等人便装扈从,显然正主身份太特殊,自打出王宫,霍清流那根紧绷的神经就再也没有松下来过。尽管出一次王宫对他来讲也是来之不易,但现在被这么个小孩一搅合,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其实赢季从没有限制过他的自由,甚至也曾对他提出若是闷了可以出宫去走走,只是必须有王宣等人陪同。霍清流断然拒绝了,他不想把这种自由看成是侍寝后获得的奖赏,更不想被他人误会。
素帷马车在咸阳大道缓慢行驶,王宣參乘,章辖田蛟亲自驾车,辛葭田必一个哄着王子,一个出了王宫比小王子还兴奋,东张西望指指点点嘴巴没有一刻闲着。
他们都是便装,霍清流入秦时还未及冠,转过年来也不过刚刚双十,人如古玉气质出众,举手投足之间随时都散发着不同一般的贵气。那小王子刚满六岁,生得粉雕玉琢玲珑剔透。虽是便装,然衣饰华贵,一看便知是大户之家出来的。下车步行,不时引人驻足观看,纷纷猜测是谁家公子带着淘气幼弟出来闲逛。
各国都城的闹市大同小异,霍清流感觉咸阳和衢州也没什么分别,他没有去过其他国家,但庆言去过多次对他提起过。他心里也曾充满各种好奇,自从入秦后,这种好奇也就渐渐淡了……
这次出宫最大受益者就像出了笼的小鸟,扑腾着单薄的羽翼,只想在天空下自由自在的飞。奈何辛葭左一句公子小心,又一句公子你就叫奴婢省省心吧,忽然觉得非常扫兴。然后小王子把目标锁定霍清流,上前一把拉住他衣袖,“你陪我玩好不好?他们太吵了!”
霍清流:“……”
辛葭:“……”
王宣抹把不存在的汗,赶过来打个圆场,“前面可以看百戏,公子要不要去?”
小孩眼睛一亮,“去!”
各国都有百戏艺人,表演的节目也差不多。霍清流本是对百戏不感兴趣的,怎奈身边领着一只秦国小王子想不看都不行。
这场百戏表演的地方在一处酒楼一层,王宣引着他们一路上了二楼,顺着回廊观察一下,就在戏台对面寻了一个视野极好的位置安置了小王子和霍清流。
鼓声一响,小王子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霍清流这时终于得空,悄然离席。
“公孙这是要去哪里?”
王宣跟在霍清流身后,言语间暗含着警告。
“公孙是明白人,切莫做出不智之事。”
霍清流脚步一停,侧过身来,双眼平静无波,“王将军误会了。”
“什么?”
“我只是……听到了一个消息,想过去问问详情?”
王宣有些不明白,霍清流点点头,“也是,王将军乃是职责所在。不如这样,将军随我同去,不远,就在那边厢。”
所谓的那边厢,其实就是二楼东厢。东厢有数位客人三五一席,由帷幕分隔,各看各的,互不相干。王宣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消息,但理智告诉自己,自己必须跟上他。却又暗暗心惊,暗想自己一向警醒,难道自己这一路忽略了什么吗?
“到了。”霍清流轻声说。
王宣一看,那是东厢最靠边那一席。
“在下冒失,可否叨扰几位片刻?”
霍清流不请自入,里面那几位酒喝得正酣,看得起劲,突然闯进来陌生人,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就看对面年轻男子正襟坐了下来。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感莫名其妙,被破坏了好心情当然也就没什么好话,粗声粗气道:“做什么?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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