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季释然一笑,“清流看书倒是会挑时候,寡人正为如何处置赵氏犹豫不决,倒是幸有你提醒。”
霍清流没理他,心道你的后宫与我何干?
赢季很少午后回后殿,一般朝议后总有几位公卿为了这样那样的事情在前殿商议,商议商议天就晚了。早上赵氏一门宫门外请罪,公卿极有眼色,深知只要不是魏武卒犯境、六国再联合,多急的公务最好也要延一延。
赢奭是秦王目前唯一的子嗣,秦之国本,赵夫人做下这等丧心悖德之事,很多人都认为她保不住命了。赵氏堂堂大秦一等勋贵,这次算是栽在赵夫人手里了。
就连晋阳宫邢夫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这几天看多了各种笑话,后宫历来是女人的角斗场,一旦进到这里,总是要拼个你死我活。每个女人的身上,都是无形的血淋淋的伤口。
赵氏获罪的消息一传回宫,六英宫里那两位立即和赵氏撇清关系,生怕有一点点牵连扯上自己随了那赵氏万劫不复。
没有人知道邢夫人是怎么想的。
郊祀回来后,她以身体不适为由不出宫门一步。
其实她也在等消息。
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然而这种焦急没有波及到秦王后殿西侧的偏殿。
赢奭已经醒了,虽然过去好几天了,但小家伙依然对霍清流保留了一定戒心。辛葭已经调了过来,此刻正拿来小衣服哄他。
“殿下,天还凉着,快把衣服穿了吧。”
赢奭对辛葭不陌生,但怯生生的看了看霍清流,就把小小的身体尽量往辛葭怀里缩。就这样还不算完,藏好又蹭着辛葭的肩露出小脑袋,一眼一眼警惕地往霍清流那边张望。霍清流淡淡的与他对视,辛葭只好道:“公孙恕罪,殿下近来受了惊吓,与公孙恐是要生疏上一阵子。”
“无妨。你先照看他一会,我去外面走走。”说完霍清流抬脚就出了门。
听说儿子怕霍清流,赢季百思不解。霍清流虽然总是冷冰冰的永远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还不至于没事摆出一张类似凶神恶煞的脸来吓唬人,尤其对着一个还不够他腰高的小娃娃。那这孩子怕他什么?问本人肯定是问不出答案的,秦王借着辛葭带着小王子前来拜见时问了起来。
辛葭似乎忍着什么特别好笑的事,在秦王灼灼逼人的目光下很无奈道:“这几日公孙教殿下读《墨子》。”
“哦,读《墨子》啊!什么?读什么?”
辛葭低垂眼睫,恭顺道:“《墨子》。”
赢季彻底服了。
赢季叹道:“寡人五岁时先王请先生授以圣贤之书,却未曾读过墨家典籍。吾儿倒是好福气!”
晚间王命传出:贬赵氏华阳长秋,即刻出宫,前往华阳宫伺候诸王先后,祉阳宫余人罚隶臣,发骊山。
族人不涉。
这也算恩赦了。
霍清流教五岁的小王子读书,赢季一笑而过。但很快他就发现,霍清流不仅熟读《墨子》,《荀子》、《韩非子》、《春秋》、《左传》更是熟记于心。兵法一般他不碰,仿佛不想引起他人忌惮。然而赢季深信,如果他二人就兵法秉烛夜谈,一定是个非常愉快的过程。
他这么想着,并很快付诸实施了。
“……臣以为圣贤之言必有其理,兵法亦不外乎是。”
“清流以为出兵之首要为何?”
“师直为壮,曲为老。凡出兵师出无名,势必士气不振。所以臣以为,此为首要。”
“……清流如何看楚征陆浑?”
霍清流一怔,没有马上回答。宫女在他身边点起一盏铜枝灯,火苗扑朔,光影映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两片扇形阴影。赢季很少见他这么久出神,就觉一阵疲累,方惊觉夜已深,无声笑了笑,准备叫他就寝,霍清流忽然开了口。
“楚早有问鼎之心,陆浑受封周天子,必成楚国第一块踏脚石。”而秦又岂甘心落于楚之后……
那晚二人同宿在后殿寝室,赢季没有索欢,两人都累了,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赢季发现,只要他不提出侍寝一事,霍清流并非难以相与。
也许,同殿为臣更适合他们,赢季对此深信不疑。但是,这是寡人一心所求之人,寡人又岂会轻易放手!
仿佛,大秦之王一夜之间找到了和自己最心仪的人的最佳相处方式——各种典籍源源不断送往后殿西侧那间偏殿。
作者有话要说:
隶臣妾,秦汉徒刑的一种,指罚为官府服役。男者为隶臣,女者为隶妾。刑期往往为终身服役,但允许以钱或战功、耕作、劳动而赎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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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个预言
赢奭小王子和霍清流熟络起来已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小孩子的心思大人是不懂的,就好像这孩子初时不管何时何地都对霍清流保留一定戒心,偏偏又淘气爱闯祸,为此辛葭头疼不已。
大王的新宠是无人敢得罪的,但是孩子又太小并不十分听话,当然不能指望那么小的孩子做了错事去认错,那段日子辛葭每时每刻都把替小孩请罪的话压在喉咙口。
然而,什么令人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其实把赢奭交给霍清流,这是有一定风险的。先抛开一个男子能不能照看这么小的孩子一事不说,就他身份而言也是不妥的。一个名义和亲过来的别国公孙,是否真心降秦不得而知,本人又是精通技击之术,把小王子交给他,就算是暂时的也是非常危险的。
诏命一下,就连王宣都觉有些不妥。后宫女人那么多,就算邢夫人有孕不便照看,择几位和顺的轮流照看也就是了。王宣虽是武痴,但并非一介武夫毫无头脑。几个女人看着,暗中更有相互监督之责。
这个办法好是好,不过赢季更有他自己的打算。
这其实取决于一个非常偶然的因素。发现小王子身上有异,秦王一怒人人自危。只有那见惯了君王喜怒,已服侍了两代国君的中车令站了出来——他为赢季引荐一名游历四方的方士觐见。
按说那个时候赢季心里正烦着,无论如何也没有心情召见,中车令上前跪禀:“听说此人乃是从霍国来,大王不想见见么?”
中车令引荐的时机把握的非常好,避免了赵氏一门一夜倾覆。
从霍国来的方士除了向秦王进献了奉给先王的仙丹,并带来一些关于霍清流的尘封旧事。
据说霍清流未出生前便有方士预言此子甚贵,王相也。霍侯当年女儿生了一个又一个,奈何生不出一个继承大位的子嗣,听说此事竟然颇有些欣喜,就召幼弟前来商量,准备过继此子。这是潞城君第一个孩子当然不舍,何况男女未定,就对兄长的提议一笑置之,言道一介方士之言不足为信,笑劝霍侯正是春秋鼎盛,子嗣一事不急。
这事原本在兄弟间的笑话里揭过不提,却不料埋下了多年祸患……
自从潞城君遇害,霍清流除了得到消息当晚流下一滴泪,往后并没有太过表现出悲伤的情绪,哪怕在四十九日私祭期内。赢季很清楚并非他与父亲不亲厚,虽然他从来不问有关霍国的消息,但显然是自己更想多了解一些他的过去。
那日晚间,小王子玩累了,被辛葭领下去睡觉,赢季看他一脸疲惫,就道:“奭儿调皮,近来辛苦你了。可怨寡人?”
“不过一个小孩子,大王言重。”
“有时见你叫他读书识字,寡人总是想到幼时的自己。”
霍清流叹口气,“臣也是。”
赢季仿佛松了口气。
“母后总是教导寡人,明君者,任人唯贤。”
霍清流垂下眼睫,无声笑了笑,赢季只觉那笑容说不出的凄苦。
“臣……没有见过母亲。”
霍清流自出生没有见过母亲,这件事赢季是知道的。传闻他出生当夜,其母产后不和突然崩逝。想来是夫妻感情甚笃,潞城君自爱妻仙逝后一直没有再娶,甚至不曾纳侍妾。潞城君很少在他面前提起他的母亲,但霍清流还是从父亲亲自描绘的画像里感受到了深深的怀念与爱意。就在父亲的怀念中,霍清流慢慢长大,却不是在他身边。
岁月没有帮潞城君带走丧妻之痛,霍清流刚出生时眉眼还看不出像夫妻中的谁,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那同母亲一样清秀的眉目越来越清晰。最初潞城君还安慰自己,孩子小慢慢五官长开就好了,直到有一天他在庭院里看见合欢树下的儿子。霍清流当时也不过五岁,就站在母亲当年亲手培植的合欢树下,与父亲静静对视。
潞城君仿佛被定住了身体,眼前哪里是五岁的亲子,明明是爱妻在与他俩俩相忘,而那眼神里又找不到一丝记忆里的浓浓爱意,分明是淡淡的哀怨。手一抖,刚刚抄好的书简掉在了廊下青石地面,撞翻了盛水的竹筒,水渍浸染墨迹晕花了标致的大篆。
从那之后,霍清流很少见到父亲。一片终年浓绿的竹林成了他的清修之地成长之所。
“……父亲只教导过臣用人莫疑,疑人莫用。”
“寡人也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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