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笛声渐远,未发现嬴奭,霍清流顿住马,也不知道王宣等人有没有跟上来。大致分辨一下方向,霍清流发现自己应该在西面。
西面林木茂密,越往前越难行。也不知道嬴奭到底跑到何处,有没有危险。霍清流后悔了,暗暗懊恼,早知如此,说什么也该拦着嬴奭不跟着出来了。
一颗参天古树挡住去路,巨大的树冠就像一把天然的伞扣在其他低矮的树顶,丝丝缕缕日光穿透枝桠间隙,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密集的光点。
虽说未找到嬴奭,但想来王宣很快便到,料想也不会有事。此处僻静,到不失一个绝佳的休息之地。
翻身下马,霍清流放马自行吃草,自己索性背靠树干坐了下来,微阖双目打算独自享受一个自在的午后。虽然不知身在何地,不过身边没有一个秦国扈从,这种难得的惬意实在太珍贵,仿佛呼吸都是自由的。忽然又有点感激起嬴奭来,若不是那孩子吵着要出来,自己还真没有机会独自出门。此刻心情跟着好起来,就想着一会打几只猎物送他,那孩子一定很高兴。
山风习习吹来,枝叶婆娑,沙沙作响。
然而……
霍清流蓦然睁开双目。虽然刚刚的声音很轻,但他确定有人来了。
会是谁?
他肯定来人不会是嬴奭。小王子那孩子有个特点,一见亲爹那就是标准的储君,有礼有节矜持有度,可是一见了他,立即化身髫龄小童吃吃玩玩,一刻也闲不住。此刻若是嬴奭来了,早就吵吵嚷嚷扑过来了。他也确定来人不会是王宣,身在秦国多年,哪怕秦王如今对他完全信任,但平日里的扈从从未减少,如果是王宣,带着人断然不会鬼鬼祟祟隐藏行迹。
究竟是何人?
那根潜意识里对危险异常敏感的神经悄然绷了起来,霍清流把手悄悄摸向腰间。
“公孙?”
轻轻地,存在记忆中的声音小声地,不确定的唤了一声。
霍清流蓦地站了起来,这个声音——怎么可能?
“清流。”又是一声轻唤,甚至直呼了他的名字。
是他!
他来了。可是——怎么可能?霍清流一动不敢动,就连回头的勇气也没有。
他在怕,怕回头看到的不是那个人。孤零零一个人身处秦宫,没有人知道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当他醒过来,看着身边秦王酣睡如昔,他会不由自主再次想起庆言。即便某些执念被强行放下,但思念犹如杂生的蔓草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总是不经意的伸出须芽。
今天,会是他吗?
“你哭了。”
一双温暖的手臂从身后环到身前,霍清流暗想我哭了吗?接下来那双握惯宝剑的手抽出帕子,轻轻拭去了他脸上两道凉凉的水迹。
“先生?”
“是我……是我……”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一遍一遍重复,一道道炽热的气息呼在耳后,本已按在古拙上的手颓然松了开来。有那么一瞬间,霍清流只觉天地一暗,仿佛灵魂被剥离了身体,此刻只剩一具躯壳苟延残喘,渐渐软了下去,最终落入那个熟悉的怀抱。
“先生……先生……”霍清流颤颤巍巍伸出手,庆言也不躲,由着他抚摸自己脸上那道疤痕,小声问:“很丑是么?”
霍清流摇头,双眼被水雾蒙住。
这个怀抱曾经是自己最迷恋的,在幼年时就感受过的体温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任何改变,霍清流安心被他禁锢着,享受着难得的温暖。霍清流把头往他臂弯里蹭了蹭,贪婪地吸着庆言特有的气息,就连从浑身每一个汗毛孔散发出来的汗味,都成了世间最叫人着迷的味道。
短暂的痴迷过后,理智渐渐回笼。霍清流轻轻一推,对方也没勉强,任由他脱离自己桎梏。
“先生怎么来了?”
“想你了。”
霍清流微微闭了一下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先生如何得知我在此处?”
“我已到秦国数月。”
“什么?”在秦国就算没几个人见过庆言,但这也太过冒险。庆言不是一个贪功冒进的人,这次以身涉险来秦国,莫非——?霍清流马上联想到莫非是燕太子余党仍不肯罢休吗?突然就觉一阵心痛,先生已经为燕太子死过一次,为何燕国人却不肯放过先生?
不过庆言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拂过他的眼角,笑了笑,“此次我是为你而来。”
“为我?”
“正是。”为了你,我再次以身涉险。这次,我不准备放手。
“原本隐匿在咸阳,打听你的消息却听说你病了。”
“……”霍清流微微惊讶,其实他身体无恙,不过是心魔作怪罢了。从王宫打探消息不易,想必是在商隐身上下了一番功夫。
“我这几年不问世事,原也是想不过山野了此残生就是。直到妫辛传回大梁城破的消息,我便知道一定是你。那王殳围城数日不破,突然改水攻,这世上能为秦王献此计的也只有你了。”
“学生惭愧,一念之间,数万无辜丧命。”
霍清流卑陬失色,庆言看在眼里只有说不出的心痛,“这也……怪你不得。”
没有责备,没有愧悔。学生是自己教出来的。如今青出于蓝,只是不知是天幸还是不幸。二人走到今天这一步,说到底也是自己当年为了旧友所召,先放了手,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责备于他。不觉心底涌起一股酸涩,无声苦笑。霍清流如今脸上再也找不到昔日一丝童稚,这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不是父子胜似父子。可是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拱手把他送给了自己的敌人!
“是我的错。”
“先生言重了。”
庆言无声摇头,目光下移,“让我……看看你的伤。”
霍清流错愕,“早就养好了。”
“每每想起当年你受伤的事,我便夜不能寐。还疼吗?”
“先生,早已不疼了。”霍清流不着痕迹直了直身子,把庆言伸过来的手按了下去。庆言神色一暗。
……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庆言左右看看,四下再无他人,微微一笑。
“清流,我此次来,便是来带你走。”
霍清流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什么,带我走?!”
“正是。”
“我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作者有话要说:
初恋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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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久别重逢 二
多年后,霍清流再次遇到庆言。
庆言的目的非常简单,既然来了就不能独自走。
“先生。”霍清流笑了笑,那笑容里掺杂着一丝无奈,更暗含了更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走不了。”信手一指,“先生请看,此处虽没有秦国亲卫跟上来,但身后方圆数里秦国锐士无数,脱身谈何容易!”
“无妨。”见霍清流一脸疑惑,也是一脸无奈,“我们在咸阳藏匿多日,一直探听你的消息,原也没什么收获,还是妫辛想到混入太医商隐的家里,才算有了你的消息。”
霍清流眼睛一闭。
“妫辛探听得那时你很不好,我……”庆言抬手捂住心口,嘴角扯出一抹悲伤,“本想知道你如今好不好。其实你又哪会好?这些年如履薄冰郁郁寡欢,想着我便心痛不已。”
霍清流闻言五味陈杂。说起来在秦宫,如履薄冰的日子倒还没到那种严重的程度,但郁郁寡欢渡日是真的。恐怕世上没有人愿意放弃原本拥有的自由,去做一只不见天日的笼中困兽。
“……我本无计可施时,竟得到秦王放你离咸阳的消息,真乃天助我也。”
“先生,此事谈何容易。”
庆言轻轻一笑:“你看,我这不是进来了么。”
霍清流却摇头,“云阳虽不及咸阳宿卫森严,但有王宣在,先生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清流,此次准备周全,料来无事。”
“准备?”
庆言的成竹在胸没有给霍清流带来任何安全感,相反一种不祥的预感缓慢升上心头。他相信先生断然不会选择用伤害自己的方法,所以肯定不会用强硬手段带走自己。霍清流也早不是当年青涩的毫无对敌经验的少年,二人如今势均力敌,光凭一个庆言在无帮手的情况下现在想擒住他也绝非易事。
他做了周全的准备而来,笃定可以将自己带走。
那么,他到底准备了什么?
从未体验过的不安犹如风雨欲来前的漫天乌云笼罩在全身上下每一处,逐渐没顶造成的致命窒息,让浑身上下每一处筋肉都自动紧绷起来。但是霍清流知道自己暂时不能有所动作,因为庆言正密切关注着自己的每一个小动作,大概是希望他能安安静静等待即将发生的事情。可是光这么耗着也不是事,总要想出脱身的办法。
不是不想和他走,可是内心升起的不安随着时间的流逝非常直观的告诉自己,他的计划里一定还隐藏了什么秘密。只要计划周详,带走自己并不是不可行,但他成竹在胸的背后,究竟做的怎样的打算?
“清流,不必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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