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前,霍清流站在台阶上与台阶下仰望他的少年默默对视,一种莫名的熟悉随即漫上心头。当年,庆言临走时自己也是这副样子,站在门前,微微抬头,仰视着那个男子,等待新一天的功课。
“公孙,先生已经没有可传授的本领了。”
“……殿下,臣已经没有可传授的本领了。”
似曾相识的画面在多年后奇迹重合,曾经留存在记忆中的对视、暗藏于心底的对话再一次打破了师徒的沉默。
“可……”嬴奭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霍清流笑着把他迎进竹屋,亲自给他倒了水。
“殿下,臣所学亦已倾囊相授,往后便看殿下的了。”
嬴奭忽然想起来刚才自己要说什么:“可是,我明明远不及先生。”
霍清流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彷徨无措的影子,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仍好言安慰:“臣当年远不及殿下,殿下不必自谦。学业辛苦,每人领悟不同,殿下日后慢慢领会就是。”
闲话一阵,小王子不情不愿告辞。嬴奭前脚刚走,田必引着咸阳的使者前来问候。自从他到了林光宫,咸阳使者每日必到,一连数日不曾间断。使者当然不会空着手来,传达了秦王的话,那中黄门笑眯眯的转向身后,跟随的小黄门机灵地打开了青色龙纹锦包裹。每日的东西都不是大件,确都是用了心挑选的物件,比如昨日是一只兔毛笔;前日是一筒新制的箭矢,且每只箭杆上方都漆上了一个古朴霍字;大前日是一卷书,乃是蒙允平日里的手札誊抄,专门记录北方匈奴习气的……
虽然霍清流真心觉得秦王赐下的那本书送错了对象,但中黄门一本正经地确认,“确是大王赐予公孙的礼物。”
“……”霍清流深感不安,一旁王宣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根本没看到眼前的东西。
如此也就罢了,可是今日那一捆空空的木牍——?
霍清流哭笑不得,心说真是罪过,居然整出如此阵仗!
“姐姐。”田必轻轻扯伊人衣袖,二人悄悄退出。
田必被秦王的哑谜折磨了数日,再也忍不住,拉住伊人声泪俱下,“好姐姐你快告诉我吧,大王日日命人送来这些小玩意到底意欲何为?说赏又非金贵物,这算什么?”
“你啊,脑袋真是白长了!”伊人亦忍不住,抬手便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记。
“这还看不出,大王心里记挂公孙啊!”
田必摇头,“看不懂!”
“说你脑袋白长了嘛!”
“姐姐你就快些说吧。”
“瞧不出来吗,大王这是讨好公孙呢。”田必摆明了不信,伊人轻轻叹口气,“你可别小看这些小玩意,这才是大王用心之处。你看这些年大王赐下的名贵珠玉公孙何时在意过,倒是这些小东西啊才是投其所好。”
田必点点头,仿佛明白了一点,又问:“那今日的木牍——?”
伊人抿嘴,轻笑道:“大王送了数日东西,公孙虽说谢赏,可有叫使者带回一言片语?”
田必稍作思索后摇头。
“这啊就是大王和公孙讨回信的意思。”
秦国大王的小把戏玩了数日,每日抓心挠肺等待着,如此再明白不过的暗示下,终于等来了云阳来的回信——一只木牍。
结果只有一个字——安。
惜言如金到这个份上,秦王反被气乐了,又好气又好笑,骂道:“真是个无情的竖子!”不过心里倒是暗暗高兴,哪怕只有一个字也足以说明他心情好了一些,至少目前把有些东西稍稍放下了,从而又证明当初放霍清流离开咸阳的决定是正确的。不管如何,曾经那个霍清流在一点一点回归,这就够了。
所以秦王投其所好数日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霍清流意外迎来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秦王把自己当做一份礼物“送”到了林光宫。
车马仪仗浩浩荡荡,王宣对这份送上门的“礼物”简直无语了。王将军还在对那份他也觉得该送到自己手里的蒙氏手书耿耿于怀,但是一直到秦王驾临的一刻他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蒙允写的东西要拿给霍清流看。于是当秦王大摇大摆出现在霍清流面前,险些被自己送出的礼物糊了一脸。
当然现实并没有那么戏剧性,秦王的仪仗虽然早早出现在林光宫,但被嬴季阻止,并没有人第一时间给霍清流报信。
可怜霍清流刚刚搬回宫苑,午后得闲心血来潮刚展开那卷放了多日的竹简,呼的一下就被一条黑影扑倒了,跟着胸前一痛被两只邪恶的爪子恶意满满的揉了一把。
光天化日被偷袭岂有此理!什么人敢明目张胆在林光宫搞突袭,不怕被大秦第一剑客削掉脑袋吗?然而霍清流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什么有王宣坐镇,居然还有不要命的敢来偷袭自己这个巨大的漏洞,想也不想抄起刚刚展开的简牍反手挥向身后。
哗啦!
哎呦!
脱离桎梏他第一件事拔剑,面前巨大的铜镜里不仅映出了自己被偷袭留下的羞赧,也映出身后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虽然跌在地板上狼狈不堪毫无君王形象,但千真万确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秦主。霍清流呆了呆,理智突然回笼,慌忙扔掉手里剑上前行礼。
“大王!”
“大王!”王宣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因为秦王不让通报的命令,他没有近身扈从,于是就错过了美人遇袭奋起反击的桥段。天生不好闺房之乐的王宣哪有秦王那些好手段,当然不知内室发生了什么。等他听到动静闯进去,眼前的一幕正是秦王贼兮兮的跌在地上,肩膀因克制某种情绪而微微抖动,而鼻尖正被古拙宝剑指着的可怕而又诡异的画面。
视线继续下移,散落一地的竹简惨不忍睹,王宣只觉一阵肝疼。
“啊!哈哈哈……哈哈哈……”与此同时,秦王再也抑制不住爆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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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喜事连连
秦国大王仍保持着跌坐的姿势,对身边善后的宫人视而不见。
霍清流尴尬地跪在对面,被秦王挑逗的目光扫来扫去无可适从,只得把目光移到别处。就见田必拿着帕子,把拾起来的竹简一只一只擦干净放进黑底描金云气纹捧盘,都收齐了就被王宣小声催着退下了。这回更尴尬了,不出意外秦王丧心病狂的笑声再次响彻宫室。
霍清流被秦王突如其来的“礼物”砸的眼冒金星,却又无计可施。不管什么原因,用剑指着君王简直是胆大包天十恶不赦。接下来一通惨无人道的白日宣淫戏码也就变成顺理成章。吃饱喝足,秦王抱着怀里猎物仍不肯撒手,又啃了一阵才不情不愿松开他。
要说嬴季是什么人?堂堂秦王,自从降生那一刻算起,被人用剑指着鼻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其实总共也就那么两回。第一回 被人指着了,按他往日行事作风,把人下狱各种酷刑走过一遍,然后拉到咸阳街头处以砣刑以泄心头之愤。怎奈很多事往往不遂人愿,哪怕是秦王也不行。这世上就真有那敢冒犯君威的人,在屠刀已经悬起来的时候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求得一个刀下留人。秦王当然不情愿,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救了自己的那个人真的把最后一滴血流干了吧。于是霍清流就成了左右他最后决断的一个不可控的因素,但也正是这最后的无奈妥协,为他最终迎来了真正走进霍清流内心的机会。
至于这回又被人拿剑指着鼻子了,嬴季哭笑不得,同时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欠,但他绝不承认自己真是闲了。自己乃是堂堂一国之君,就算真的闲了,合该你也得受着。于是无辜的霍清流被压在案上,几乎榨干了身上每一分精力。
霍清流艰难喘口气,叹道:“大王还是赐臣一个痛快吧。”如此下去如何吃得消?
“哦?痛得厉害吗?”嬴季佯装不知,那手又不老实起来,不出意外怀里的身体瑟缩了一下。遂刮了刮他的鼻子,“知道怕了?”霍清流毫不犹豫点头,秦王满意了,笑道:“知道怕了好。知道怕了,下回就不拿剑指着寡人的鼻子了。”
闹得差不多了嬴季见好就收,这才开始细细打量起日思夜想的那张脸来,点点头,“气色见好,倒是没枉费寡人的一番苦心。”
在准许自己离开咸阳这件事上,霍清流还是心存感激的。以当时自己的状况,换做旁人只怕早被唾弃,至于将来是什么下场更是不好说。但秦王真的做到了,哪怕是因为一丝执念,到底把自己从咸阳那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里给拉了出来。一点不心动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可是照着秦王的性情去迎合又办不到,接下来该怎么办,真是一个叫人头疼的问题。
“你在竹屋住了多日,怎么想起回宫苑了?”
这个问题霍清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在竹屋住的好好的,虽说不再传授嬴奭课业,但小王子每日必到,不管是和他看书也好下棋也罢,总之要待上一会才肯离去。自从秦王当年把这个孩子交到自己手里,这么多年过去了,虽不是父子却早就形同父子。只不过孩子总有一天要长大,这也是他不再把嬴奭留在身边的原因。到底是大了,太多的东西需要那孩子自己去领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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