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玩得不亦乐乎的只有田必和小王子,阴嫚还小,还只知道缩在华阳长秋的怀里撒娇。霍清流在一众谒者宫女身后倚案笑而不语,仅仅是看着小王子和田必撒欢,并没有过多存在感。
田必被他纵容久了,也不在乎什么礼仪,吱哇乱叫一刻也没闲着。伊人也劝不住,索性拉着辛葭一旁闲话,偶尔逗逗阴嫚,全然不理那俩竖子。
其乐融融的气氛在秦王驾到之后被破坏殆尽,所有人都很识趣,一时走得干干净净。
“被他们闹了这么久,累么?”嬴季在霍清流身边坐下来,边问着边把案上没有动过的酒一饮而尽。霍清流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
“若是每日如此,也是一种福气。”
嬴季点点头,把霍清流给他满上的酒默默酒到杯干。
“今日好些了?”
“劳大王惦记,无碍了。”
霍清流指尖略冰凉,有时就是身上也仿佛感觉不到温度,这种情况随着年龄增长越发明显,倒是不怎么畏寒。嬴季很早就注意到了,思来想去觉得多半和他的宿疾有关。就觉温酒可驱寒,但太医又三令五申霍清流不可多饮,一时堂堂秦王就被难住了。
也难怪,霍清流并不畏寒,何来驱寒一说。其实他自己并不觉有任何不妥,有时甚至还会笑话一番。
好在嬴季从不计较他的放肆,甚至纵容居多,只觉那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就该如此,每每也都一笑而过。王宣也曾谏言这不是好现象,但显然秦王并未往心里去。今日心情好,虽未喜形于色,但从眼神里还是能捕捉到一丝难掩的喜悦。霍清流虽然基本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但还是一下猜到了。
“恭喜大王!”
“你倒说说寡人何喜之有?”
“此时能称作喜事的,想必是有关李牧的消息了。那郭开诬言谄上,李牧危矣!”
嬴季揉了揉他的鼻子,不出意外霍清流稍微偏了一下头但也没有完全去躲。秦王心情更好,笑道:“你倒是聪明。说吧,想讨什么赏赐?”
关于赏赐霍清流一时无法开口。一心所求求而不得,秦王所赐又不是自己想要的,这是一个很有难度的题目。
秦王早有意拜他为上卿,霍清流淡淡回了一句:“臣从未见居于王宫的上卿。”一句话就把转圜的余地全部堵死了。
对这个回答秦王并不意外,一时感叹世事弄人,又觉自己当初并未看错人。
夜风渐起,拂动的层层纱幔后,是一个健硕的侧影。霍清流面朝墙躺着,他身形没有嬴季高大健壮,整个身体几乎缩在嬴季的侧影里,此刻一动不动由着秦王把玩他散下来的头发。嬴季很少露出孩童幼稚的一面,霍清流只觉好笑,就问:“大王觉得好玩?”
嬴季“唔”了一声,一指挑起一束头发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绕法发根,霍清流轻轻喊了一声疼,方惊觉自己有多无聊,赶紧松开如墨青丝,又在他头皮上轻轻揉了揉,动作小心而轻柔。
这其实是非常温馨的画面,就像两个真正的情人戏耍玩闹,一个弄疼了另一个,又赶紧安抚安慰。不过霍清流依然是被动的,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嬴季闹了一阵只得罢手,把人扳过来面向自己。
“又在想什么?”为何在你眼里寡人总是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为此嬴季很郁闷。
霍清流也没有回避,老实答道:“大王恕罪,臣在想,五丈荒冢的青草又长了一茬吧?”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嬴季再也提不起任何胡闹的兴致。他把人往怀里搂了搂,低声道:“待天下大定,寡人定会带你重返故土。不早了,睡吧。”
随着最后一盏铜枝灯熄灭,大殿再无一丝光亮。
同时霍清流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亦融进浓浓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1976午10月,在秦陵东侧上焦村附近发现了一组陪葬墓群,共17座,考古工作者发掘了其中8座,8座墓中各有一棺一停;其中7座墓中各有人骨一具,五男二女。后考古队有发现两枚印章,一枚为阳滋,出土于女性墓。史书记载:嬴阴嫚,始皇女,又称嬴阳滋。另一枚印章出土于男性墓,写有“荣禄”二字,为始皇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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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不负痴愿
霍清流嘴里的五丈荒冢乃是父亲潞城君的墓,也是秦王与他之间很少提及的一个话题。这仿佛是二人中间的一个语言禁区,如果他不说出来嬴季是轻易不会提起的。
自从把这个人束缚在身边,嬴季亲身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按理说一个君王是不应该存在凡夫俗子的可笑情感的,可是第一眼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嬴季就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掌控自己的心了。少年那属于剑客的不可一世的骄傲、属于一国公室子的非凡气度、亦属于沧海尘间普通凡人的悲悯,无一不深深吸引着高高在上的秦王,瞬间把自诩神一般存在的秦王打落神坛。
那种吸引根本就是不可控的,令人欲罢不能的。嬴季当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不惜一切手段,一定要把这个人留在身边。
在把少年的底细打探清楚后,嬴季曾有过短暂的、藏于心底最阴暗最深处角落里的窃喜。
——一个从小伴随着各种刺杀危机长大的孩子,也许远离故土才是安身立命最好的结局。也是自己最有利的下手机会。
秦国这颗大树,嬴季有足够的把握成为庇护他的保护伞。
都说天下的父亲没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潞城君深夜接见秦国使者,不舍总是有的,尽管他和霍清流相处的时光还没有另一个人的陪伴长久,但远离也许真的不失是一个最好的保命办法。父母有时面对孩子总是在舍与不舍之间艰难抉择,那孩子经历的种种刺杀实在太多了,如果有一个地方能让他保住性命安享一世太平,做父亲的尽管再难抉择也会选择对孩子最有利的那条路。
正所谓平凡的父爱,不是不爱,是大爱从来不会轰轰烈烈。
当年在霍国秘密游说此事的正是王宣,他在潞城君府上并没有遇到太多阻力,倒是与霍昭平颇费了些唇舌,曲折过程甚至超过了秦使面对霍侯时的针锋相对。
霍昭平目的非常明确,他要那个位置。虽说东南小国,但毕竟是周天子亲封的二等侯爵,又是上古虞舜的嫡系后裔,从某些方面讲,身份甚至高过国土最大的楚国。而他的信心另一半来自于他的母亲,其母乃是徐国公室女,而这位徐国公室女的母家,又是楚国的王孙,如此显赫的身份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的。那个位置对他来讲志在必得,不能容忍任何威胁自己地位的人存在,哪怕是自己的兄弟。
遥远的秦国对于霍氏兄弟来讲既陌生又不陌生,但真正打消昭平顾虑的,正是王宣那句“以色侍君之人是万万不能服众的”。事后王宣也曾为自己能说出这种话而暗暗惭愧,但显然昭平信了。
霍国乃是东南一隅小国,虽依附楚国,但也不能得罪强大的秦国。能以联姻做幌子送一个质子过去换得几年太平,想必他日即位对万民也有个交代。
鸩杀潞城君乃是事后得意忘形之举,不过杀都杀了,但是该遮掩的真相还是要遮掩,总要有个遮掩的样子来。所以潞城君死后,丧仪一事并不简陋,并由昭平亲自主持。
——嬴季对昭平的评价就两个字:“小人!”
面对小人,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淹没在浩瀚历史烟尘里的阴谋阳谋,也就不足为道了。
这几年因为秦国的小动作,昭平的日子并不好过。虽说有惊无险,但和当初一帆风顺的预期相差太远,直叫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只要想到霍昭平扎心挠肺如坐针毡,嬴季心里就莫名爽快,这种感觉比阵前送来加急的军报更令他上瘾。阵前传来捷报是他文治武功的回报,但从霍国传来的消息却是增加那个人对他信任与好感的筹码。
为君者事事难以两全,唯愿此生不负一腔痴愿。
而这恰恰也为嬴季提供了拉近和霍清流心灵距离的契机。
霍清流无疑是孤独的,自从入秦就没有一个人真正走进他心里去。嬴季非常清楚这一点,也为了自己能真正进入到他心里使出浑身解数铺平道路。
当霍清流读书用以打发时间的时候,嬴季若无事亦秉烛相陪,不时聊一些国策看法。嬴季很看中霍清流的看法,认为很多时候他的想法虽奇特,但所言又都是针对社稷弊端。
但同时他也认为这些弊端除之不易。
嬴季笑了笑,旧话重提:“早说过,不拜你做上卿当真是屈才了。”
“大王又说笑话了。”霍清流的眼神再次暗了下去,放下手中木牍,几不可闻叹了口气。论治国他无庆言之才,不过多读了一些书而已。学学赵括纸上谈兵倒也罢了,真拿出来难登大雅之堂。
霍清流的这种自知之明秦王当然看出来了,但并不点破,反而好言劝慰几句,也都是宽心的话。
然而那些被当做难登大雅之堂之言,秦王倒是一条不落记了下来并命人誊抄到木牍上备案。在大多数人眼里,这不过是秦王对霍清流的信任,亦是讨人家欢心而耍的一种小手段,就当情趣了。当然,这手段也算投其所好,相当高明了。只是他们不知,多年后,那些木牍所记录的内容,却被秦王真正实现了它们留存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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