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看这些,都是王崇派人送回来的。”
“大王,臣的身份怕是——”
“只管看就是。”
霍清流不再说话,事实上说了也没有用。
这是秦王对自己的信任,也是秦王的自信。
秦王的一切不容挑衅。
全部的战报看下来一夜已经过去,期间田必为他倒过一次水,直到整整一案木牍看完那玉碗里的清水也没有动过。
一轮红日初升,金色光辉透过碧纱投进大殿,形成明明暗暗的光影。
嬴季保持着那个撑头靠案的姿势整整一夜,初时还能问一两句霍清流看得如何了,到后半夜到底坚持不住,眼皮沉重自行睡了过去。霍清流一直专注简牍,除了几次因为脖子酸痛稍微抬起头,其余时候几乎眼皮都没有抬。田必小声提醒了他两次是否就寝,霍清流无心理他,于是堂堂秦王就这么被忽略了,以至翌日被唤醒时只觉浑身僵硬头晕脑胀。
宫人谁也没敢说话,谁也不敢对秦王说他被公孙无视了。嬴季自己揉脖子,任由大殿谒者为他揉腰捶腿,非常不解为何靠着案几就睡了半夜。可是面前那人仍旧低头盯着简牍,导致他一时还以为其实天亮了只是自己的错觉,刚刚不过是眨了一下眼睛,其实夜还深。
虽说嬴季夜里睡着了,但去章台宫的时候所有人都发现秦王是笑着走的。
应该说有的事嬴季喜欢听听霍清流说说他的看法。霍清流并非自己的谋臣,不愿配合也在情理之中。虽然大多时候他选择回避,但自己还是希望能听到他的声音。
显然嬴季对今日的结果是非常满意的。一路上他都在想,霍清流果然是上天赐给寡人的福泽。
秦国的军队虽然放缓了进攻的速度,但李牧的神经却在这一刻绷的更紧了,他敏锐的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知道自己的对手有多么难应付,却根本没有想到真正的危机来自自己的身后。
——一时邯郸流言满天,李牧与大将司马尚叛赵降秦。
“李牧降了?”
消息传到蓟城,燕太子丹轻声重复一遍,明摆着不信。庆言坐在他对面,低垂双目,一言不发。妫辛跪在二人中间,亦轻声道:“邯郸传回的消息是这么说。”
一时无话,只见一炉香料见了低,霭霭青烟散尽,庆言缓缓抬起头来。
“不会。此事多半有诈。”
“先生何以见得?”太子丹亲自掀开鎏金炉盖,妫辛把宫女刚刚捧来的香料填了进去,也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庆言垂目半晌,却道:“殿下,此时不是再言此事的时候,当务之急保住李牧才是正经。请马上派人给孟殿下传话,请她务必说动太子拦住赵王。”
太子丹迟疑道:“若是李牧……”
“殿下。”庆言摇头,笃定道:“他若有心降,秦国无需派王崇来。”
“先生,你有心事?”辞别燕太子,妫辛不再掩饰自己的不安,斟酌了一番措辞,小心翼翼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这不是他平日里见到的先生,何时见先生这般欲言又止顾虑重重的。却听庆言声音轻的若有若无,但不乏惋惜道:“只怕来不及了。”
妫辛一凛,庆言仿佛对着自己说:“他真是长大了。”
妫辛:“……”
妫辛还在说着什么,庆言却早已充耳未闻。他深深吸了口气,微阖双目。妫辛的声音渐渐远去,另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越来越清晰……
“先生,听说秦国的公子白很会打仗,长平一役便坑杀赵军四十万,真有此事?”
“确有其事。”
小小的霍清流愁眉深锁,双手托腮一脸天真:“那岂不是无人可与之相抗?”
“也不尽然。”庆言揉了揉他头顶柔软的头发,一时不知该不该为他这个聪明好学的弟子感到欣慰。好学好问可成大器,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两颗鸡蛋大小的鹅卵石摆在面前,这是午后庆言趁着抓鱼带回来的。他叫霍清流一手拿起一个对着撞击,那孩子一时玩心大起,拿起石头连续撞了几个回合。他年纪还小,手也小,连续撞击几次难免撞到自己的手,一时就觉肉疼,又不敢和庆言说。
庆言微微一笑,叫他把石头放下,又问:“疼了?”
霍清流连连点头:“嗯嗯。”
庆言哈哈一笑,把其中一颗抄起信手扔了出去。就见那石头在霍清流眼前划过一道优美弧线,然后就在视野里消失了。接下来把剩下的那颗放回他手里,笑道:“再试试。”
霍清流一手举着鹅卵石,一手攥着小拳头,一时傻傻的有点不知所措。
那只小拳头被庆言轻轻握在手里,又抓过他攥着鹅卵石的小手慢慢地慢慢地移向自己的手。霍清流以为他真的要让自己拿石头撞过去,一时害怕把眼睛紧紧闭上了。然而石头只是轻轻地磕了一下庆言的手,自己的手腕就觉一松,庆言已经松开桎梏。
“公孙,明白了么?”
霍清流反而迷糊了,“明白什么?”
庆言扶额笑笑,“刚刚被我扔掉的石头,就当他是公子白罢。”
小小的霍清流更糊涂了:“先生扔了公子白?”
“你啊!”庆言哭笑不得,叮嘱道:“正是。不过,公孙也可命我扔了它。何须与它相抗,扔掉就是了。”
……
多年以后,李牧就如一颗被扔掉的鹅卵石,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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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自毁长城
王崇和李牧就像两颗坚硬的石头,在历史洪流的推助下激烈碰撞在一起,但还没来得及擦出激情的火花,那颗代表赵国当时最坚硬的石头就被“搬”走,彻底退出历史的舞台。
霍清流儿时做的一个小游戏,先生告诉他一个简单的道理,当两颗石头碰在一起力道不相上下,那么疼的就只有自己的“根本”,这时把挡在前面的扔掉就是了。如果自己做不到,那就换人来做。目的只有一个,把它搬走。
事情是这样的,嘴上说起来容易,但真正实施起来却是一个非常曲折的过程。
当秦赵两军交战,王崇非常清楚李牧不除秦军根本无法按计划推进。战报送回咸阳,秦王的命令只有一个字——可。
紧跟着密使从咸阳出发携重金赶赴邯郸,面见郭开。
关于选择从何人处打开豁口,嬴季曾有过斟酌。那日王殳、王宣、蒙允等一同进宫,霍清流也被叫来小坐。秦王就把这事再次提起,事实上蒙衍等老臣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虽可行但毕竟风险要大一些。这个时候,他很想听听青壮一代的声音。
其实大家心照不宣,都很清楚秦王到底想听谁的声音,熟悉的声音听多了难免会产生误判。这个道理谁都懂,只是没有人真的去点破罢了。
霍清流知道自己不该来,但别无选择。当嬴季把目光向他投来,他选择避开那询问中又掺杂着期待的目光,但又不能不给秦王答案。
“大王,此事唯郭开可行。”竟和王殳不谋而合。
王氏父子虽然有些想法不一,到底是一家人,从谋略上讲某些思路惊人一致。就拿这件事来说,对二人来讲,郭开乃不二人选。这郭开何许人也?此人乃是赵王近臣,并无奇才,平步青云完全靠以色事君王,深受赵王信任。其人贪婪成性,善阿谀谄上,曾诬言陷害老将廉颇,逼得廉颇最终投了魏国。
李牧当然没有降秦,但一人之口如何堵得悠悠天下之口。当谣言在邯郸传了出来,赵王派使者持节命他交出兵权,他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拒绝了。
正是这个务实但又任性的决定,最终为李牧惹来了杀身之祸。
李牧被杀的消息传到蓟城,庆言便知一切都晚了。
赵王自毁长城,赵国的结局可想而知。
这日嬴季返回兰池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和过去比这已经算是早的了。心头大患一除,秦王少有的轻松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而已。原因无他,霍清流近来身体抱恙,太医令已经深夜跑过两趟了。
霍清流的宿疾自幼便有,自从刚入秦宫被刺激那一次汹涌的发作一回,平日里小心保养着倒也没有太大事。嬴季不好痴恋病美人那一口,倒是真心希望霍清流能彻底好起来,这几年请医问药可是没少张罗。为这事王宣那眼珠几次险些脱出框,但又不能明着问出来,私下里也只会和蒙允嘟囔一两句“大王倒是上心公孙,只是不知将来是个什么结果”,被蒙允无情笑话一番少怪多事。
偏殿里宫灯初掌,小孩的笑声远远飘了出来。嬴季微微一怔,脚步就此停住。那孩子本该是严格按照太子的标准教导的,自从让霍清流帮忙照看之后,仿佛某个决口就此溃堤了。似乎是霍清流不想这么小的孩子就被死气沉沉的宫廷束缚了,照顾细微,但国政一事却并没有急于传教。
也许,平安喜乐的长大也是一桩美事,但出身王族的人从来没有享受这个权利的机会,嬴奭如此,嬴季亦如此。
今日霍清流所居的偏殿不止嬴奭小王子等人,华阳掌使长秋带着女公子也来了。那孩子如今已经一岁多了,已经开始简单学语,也被秦王赐了名——阴嫚。史书上又称作阳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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