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臣自认绝非圣贤却也并非知恩不报。霍氏赐我种姓,吾父赐我生养之恩,此恩不得不报。”
“清流想如何报?”
“既然大王早有问鼎之心,天下大统指日可待,只求大王善待霍国的百姓,清流心愿足矣!”
赢季仿佛松了一口气,到底他没有说出自己最不想听的话。
“好!”连赢季都无法察觉他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当时是怎样愉快的心情。
金光闪耀的十二枝鎏金灯再次被点亮,秦王亲自剔了灯芯。漆案前一片明亮,霍清流正在温酒,侧影清逸闲然。赢季一瞬不瞬看他,最后一只灯钎剔完竟忘记收手,手里还举着小剪刀。
霍清流回过头时就看见秦王愣愣的看他,不由奇怪,“大王在看什么?”
“没有!哪有!”二人几乎很少有机会这么轻松的相处,倒叫赢季一时口不择言,哪里还有一分秦王的影子。
霍清流一时无语。
在这之后霍清流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日子。
但也仅是相对而言。
赢奭小王子中毒不深,解毒又及时,肚子刚不疼就满地跑。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要踢开偏殿的门,吵着找霍清流。辛葭回他公孙为他辛苦一夜刚刚才睡下,那孩子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眼珠转了转,问:“那他醒了马上禀告我。”
辛葭松口气,说:“好。”然后就把小祖宗又请回床上继续休息。
如此这孩子又憋了几天,最后辛葭实在挡不住,问了田必确定霍清流那边一时无事,这才把小魔王放了出来。哪知小魔王只穿了一只鞋子就往偏殿跑,原计划自己撞开偏殿的门,不料有人提前为他开了门,于是那孩子一脑袋扎进去,华丽丽落进霍清流的怀抱。这力道不是闹着玩的,饶是霍清流勤于练武,也险些没招架住,被撞的连退数步。
“殿下,你怎么……”
“我肚子痛!”
霍清流:“……”
辛葭:“……”
辛葭抓狂,殿下你要是肚子疼,还能跑这么快?
田必:“……”
辛葭田必面面相觑。
霍清流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拼着半张脸抽筋,问道:“殿下,肚子疼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赢奭非常不耐烦,“我说肚子疼了,快给我揉揉!”
一时众人皆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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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再谋纵横
在赢季的记忆里,霍清流很少步出大殿,更别说陪着他的宝贝儿子欣赏兰池美景。然而事实是赢奭就是有那个本事,当他听说霍清流万般无奈被那孩子拉走了的时候不禁莞尔。
当年秦王挖池引渭水起宫室,兰池宫的名字就是由兰池而得。
此时桃杏已谢,远远便可看见那一片拂风新绿极尽妖娆。
霍清流此刻睡意席卷,就缩在树荫下阖目小憩。赢奭还没玩够,三番两次要往他身上爬,被辛葭悄悄拦了下来。
小孩的兴趣本持续不长久,几次三番下来就放弃了往那个人身边凑。很快他的注意力被别的事情吸引,就见他用一只胖胖的手指头在席上那只精致的玉耳杯里蘸了一下,发现没人阻止又蘸了一下,仍没人阻止,于是第三次、第四次……辛葭田必面面相觑,就在他们诧异目光下,那孩子把蘸了酒的手指头送进嘴巴。不出意料,就见那孩子先是一愣,继而小脸一皱,最初的新鲜好奇被口腔里充斥的辛辣苦涩驱赶得丝毫不剩。
“呸!呸!呸!”
“滋味不好受吧?”
霍清流的声音淡淡传来,但没有睁眼,又道:“下次若是再敢偷喝,就告诉你父王!”
“哇……”
霍清流猛地睁开双眼,嘴角不停抽搐。
辛葭:“……”
田必:“……”
赢季到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么一幅画面,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孩,还有围在一圈表情龟裂的大人。
小孩哭成这样,一圈大人也不好再责备了。
霍清流一脸疲惫,只有赢季知道原因。头天晚上过于激烈持续时间又长久,霍清流翌日又被小孩拉出来,根本就没有好好休息。
秦王一到,余人极有眼色,悄然拉起小王子退开。片刻不到,柳林安静下来。
赢季端起耳杯放在鼻尖嗅了嗅,霍清流眼底充满疑惑。跟着赢季的衣袖在他眼前划过一道华丽曲线,一杯琼浆尽数洒进兰池。霍清流远山微蹙,不知秦王意欲何为。赢季微微一笑,提起炉上小壶又满了一杯递给他。
“难得你被那竖子缠着还肯出来,寡人为你斟上。”
霍清流毫不犹豫接过玉杯一饮而尽,淡淡道:“一个稚子罢了。”
“大王好兴致。”言下之意暗讽他连每日午后的大臣谒见也推了。其实这有点冤枉秦王,任谁儿子出了意外也要多关照些时日,更何况还有晋阳宫丧子一事,赢季子嗣单薄,大臣自然很有眼色,这些日子朝议后极少觐见,但凡不是紧要事能推就推了。尽管如此,赢季也不过比往日早回来一时半刻罢了。霍清流这么说,其实也未必真是讥讽他,多半是自己和自己生闷气。
他们极少有这么轻松相处的时候,往日里虽说也没有剑拔弩张,但大多日子都被一种无形的压抑笼罩。即使是称霸一方的强秦之主,也有难以喘息的时候。他们活的都不轻松,只是没人会说出来。赢季细想起来,这确实是第一次和他在后殿之外的地方独处。很不想破坏这种愉快的氛围,霍清流刚才那句大胆的嘲讽也就被他刻意忽视了。
摸了摸鼻子,赢季有些心虚的一笑。
“怎么,还难受呢?”赢季在他后腰下面轻轻一拍,然后就看见霍清流像炸了毛的猫似得弹了起来,声音更是透着紧张。
“大王!”声音不大,但明显带了一丝警告。
赢季:“……”
赢季扶额,叹道:“清流不必害怕,寡人不好野合!”
“这边坐吧。”赢季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见他不动,又道:“寡人今日有事与你说。”
闻言霍清流这才与赢季保持了一定距离,在他下首位置坐了。赢季见此也不好再多说,就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郯、莒两国依附赵国多年。徐、霍自周天子封侯之日起就依附楚国。”
毫无头绪的话,霍清流莫名其妙。他很清楚秦王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些侯国,果然赢季又说:“徐国公子术上月迎娶了莒侯之女,郯侯的女儿嫁给了赵王幼子。”
“如此一来,郯、莒、徐三国形成了一个小同盟,又不致失了楚、赵两大国对各自的庇护。”
“寡人就是想告诉你,近来霍昭平有点小麻烦。”
霍清流莞尔,却摇头道:“他未必会看做麻烦。”
“哦,清流怎么说?”
“徐国地处楚、霍两地正中,自古左右逢源以求平衡。肯和昭平攻打郯国是其野心作祟,不惧赵王声讨乃是自恃有楚为后援。衢州自古出名器,徐国丰富武备自是不想失去霍国这个盟友,何况徐侯的一位夫人还是吾王的女儿。”
赢季点头道:“有点道理。不过——若是公子术娶的这位莒侯之女,母亲是赵国人又会如何?”
“这……莫非——?”
赢季笑了笑,“寡人不过是使人促成了这桩好事罢了。清流不必谢了。”
霍清流很克制的咳了一声,心道我没打算谢啊!
纵横之道不同时期不同策略,往往较量的是发动者的谋略与远见。
这些不过是小事,名义上是给霍昭平制造一些小麻烦,伺机为他父亲潞城君报仇,实则以秦王暗藏韬晦深谋远虑之城府,这般费周折绝不仅仅是为破坏徐霍同盟这一事。
从赢季所言不难看出,如今秦国已经开始有所动作。
命运的巨轮已经缓慢启动,每个人都将无法逃避被它碾压的悲剧。
接下来二人又闲话一阵,无非各国局势动态。赢季偶尔提起燕国,霍清流也没表现出特别关注。赢季心情大好,忽然起身折了一枝柳条,然后就见秦王快步走到水边把柳条往水里一划,出水后嫩绿的枝叶挂满晶莹水珠。跟着他就走回树下,居高临下看向仍在席上端坐的人,正色道:“春日祓禊乃是古礼,你却不来。今日晴好,兰池沐浴想你必定不肯,倒是有酒也可嘻游,就由寡人为你补上祓祭祓除不祥罢!”
霍清流磨了磨后槽牙,却知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当下大礼拜了下去,高声道:“臣谢大王!”
赢季勾起唇角。
“免!”
随着“免”字落下,柳条轻轻扫过霍清流额头,霍清流无奈合上双目。
跟着双肩依次被柳条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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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天下至宝
霍清流是第一次来章台宫。接到黄门诏命时他非常惊讶,按说那个地方不应该是自己这种身份的人该去的。然而田必带人早已为他备下盛装,甚至连秦王钦赐的古拙宝剑也呈了上来。
田必为他更衣,小心翼翼。他的衣服要全部换掉,这也间接检查了他是否贴身携带利器。当然田必不是这个意思,但程序就是这样,该走的过程照样要走。为他系好素色亵衣,田必理好白色的领口。跟着是赤色素纱单衣。最后有谒者捧来弁服,上黑下红。秦人尚熏赤,这已是非常正式的谒见着装,但和郊祀的礼服比起来还有一定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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