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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郎归 (贾浪仙)


  将士们即刻爬上战车,而那些破土而出的虫豸畏惧抛洒在地的药物气味,纷纷爬离炮车,或在地面蜷曲蠕动,或钻入洞内躲藏。
  沈越避开沿途洞穴,跳到张大壮身边并将他抱起,牵扯出夹他脚背的那物——竟是胳膊粗细的一只巨蝎。
  张大壮看见巨虫,惊吓过度,当场晕厥。沈越见张大壮唇色紫黑,猜想蝎子剧毒,便当机立断,出刀砍去张大壮右脚,接着带着人腾跳回炮车上。
  “哈哈哈哈……”毒物好容易退下,前边却传来骇笑,兵士们抬头,见是拉庸。与上回不同,此刻的拉庸狂傲嚣张,一条人腿粗、通身斑驳的扁头蝮蛇缠绕其身,其余出帐迎战的小卒们身上或缠或抱,俱携着毒物。
  只听拉庸笑道:
  “几只虫子而已,就把你们吓得全爬到车上去了!”
  “哈哈哈哈哈……”周围小卒也张口狂笑。
  “你们汉人从来都以‘蛮族’看轻我们,这一回我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们的孔子说过,‘天时地利人和’。”
  “这里的天,养育了世世代代的拉莫族人,这里的地,是哺育拉莫一族最甘甜的乳汁。‘天时’你们不占,‘地利’你们没有!汉人向来爱内斗,‘人和’你们也不具备!”
  “今天这一战,你们输定了!”
  沈越白眼一翻,要不是正给张大壮止着血,沈越恨不得立刻操刀砍了这满嘴掉书袋的蛮子。
  拉庸一声口哨,所有蝮蛇盘旋而下,朝两台炮车游来,沈越冷笑一声,命令:“全部给我跳下车去!”
  沈越似乎早有预料,知道此刻将士们必将狐疑,于是一扫腿将人全部踹下车,自己划燃火柴,点着引绳,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爆出的浓烟瞬间将拉庸的寨子笼罩,那些爬动的蛇怪即刻落荒而逃。
  周副将冷笑:“若不是你们用这等毒计伤害我弟兄,沈将军也犯不着拿炮轰你们!怎么样?拉庸,这下认输了吧。”
  俄顷,浓烟才渐渐散去,接着响起高高低低的咳嗽声。为首那黑影踉跄着站起,朝汉兵蹒跚而来,周遭将士面现惧色,惟沈越岿然不动。
  走近前来,才认出此人正是拉莫一族的首领,拉庸。
  拉庸身躯巍峨,比沈越还高出一个头。他走到沈越跟前,揪起沈越的领子:“这儿的人不服你们,你今日就是抓了我,将来还有千千万万个拉庸,前赴后继,扰得你们永世不得安宁。”
  沈越拍开拉庸的长甲如钩的手爪,轻描淡写:
  “这我知道。所以,朝廷为了治本,临时安了个官衔,派我来了。”
  “我听人说,拉莫一族热情好客。我现在很累,去你营里喝口水,成么?”
  这话出乎拉庸预料。叫他虎躯一震,
  汉人将士&拉莫小卒:“……”
  沈将军不按套路出牌前能否打声招呼?


第81章 千古风流阮步兵②
  拉莫人以洞穴为主要居所,众人随着拉庸步入巢穴,越至深处,洞穴顶底距离越大,至最里处,已无异于一处室内天地。周围山壁上悬着骷髅无数,每隔约五步生一篝火,照得穴内敞亮通明。
  沈越和拉庸并排,走在最前。拉莫人没有洗澡的习惯,因而跟随在后的汉人兵士,或掩鼻或远离,极尽所能避开恶臭,而沈越却似浑然不知。
  在一口三足巨鼎前,拉庸停下脚步,沈越也随之驻足。巨鼎与沈越齐高,四人合抱方能环绕。眼下其内滚油沸腾。
  然,拉庸却好整以暇,对沈越做了个‘请’的姿势:“沈将军。”
  周副将明白这是拉庸明显的挑衅,要拿沈越‘烈火油烹’之意,正要拔剑示威,却被沈越按住,只见沈越对拉庸礼节性一笑,说:“那本将就恭敬不如从命。”说着,径直绕过巨鼎,登上台阶在主位坐下。
  拉庸‘哼’一声冷笑,也陪着坐下,接着数十穿毛裹皮的小卒捧上碗来,最后上来的是一位身裹豹皮的少年,手捧一泥瓮,眉眼与其他小卒的粗犷不同,清秀中透着温润,笑容和顺而无害。
  拉庸介绍道:“沈将军方才不是喊‘渴’么,想必其他将士也疲劳多时,此乃羊乳酒,是拉莫一族强身壮体的圣品,拉庸以此招待各位,略表诚意。”拉庸话毕,那捧瓮的小卒渐次给各位斟酒。此酒腥臊难闻,众将士捂鼻都来不及,遑论喝下。
  然,沈越接过,仰头尽数灌下,末了还大喝一声:“够劲儿!再来一碗!”
  拉庸喝酒的同时,盯着沈越,没放过沈越的纤毫神情,直到沈越看回来,拉庸才对捧瓮小卒说:“给本王和沈将军满上!”
  “是。”沈越才发觉,这捧瓮小卒不但人长得清秀,连嗓音也如百灵般婉转。
  怎么会将他跟百灵联系起来?沈越蓦然想起,自己与寻壑初遇时,寻壑的艺名,就叫百灵,不过,他的嗓音要比眼前小卒动听上百倍。
  “沈将军,怎么突然笑了?莫非,这酒勾起了您的回忆?”拉庸蔑视的神情已然不在,转为关切地询问。
  沈越点头,如实道:“行军日久,而今战情稍缓,开始想念内眷了。”沈越说完,放眼阶下,只见众将士无不一脸尴尬,捧着酒碗如同捧着个烫手山芋,沈越无奈道,“罢了罢了,这帮没见过世面的井底蛙,琼浆玉液在手都不知品尝。让你们留在这里也是扫兴。”沈越吩咐周副将,“带兵士们外面候着吧。”
  周副将一手按着腰侧剑柄,义正词严:“将军,我陪您留在此处。”
  “这儿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听我的话,下去!”沈越使了个眼色,周副将才迟疑着带兵退出洞穴。
  “沈将军,好胆量。阿青!”拉庸一声呼唤,捧瓮小卒即刻上前,拉庸又吩咐,“去给沈将军接一碗山泉。”
  不多时,阿青端着水碗过来,其后另一小厮捧着的……沈越定睛一看,觉得怪像痰盂。
  拉庸解释道:“羊乳酒腥膻味重,闻着恶臭扑鼻,方才沈将军留小王薄面,才全数饮下。小王对此已深为折服,现请沈将军漱口去味。”
  沈越先是错愕,转而释然一笑:“你说得没错,这酒闻着恶臭无比,可一旦下了喉咙,竟能千回百转,而今我这腹内,都还热乎乎呢,可见这酒,补!”
  拉庸听完,哈哈大笑,执起沈越的手,感叹道:“汉人官员中,罕有沈将军这般有趣的人,小王,先干为敬!”说罢对着沈越又饮下一碗酒,阿青接过碗要走,却被拉庸抓住,“等等。方才碍于人多,没能给沈将军介绍,这位就是拉莫一族的族母,我的王妃。”
  这一揭底让沈越啼笑皆非,只得朝男王妃略一躬身:“方才让王妃屈尊了。”
  “嗨,有什么屈不屈尊的。我的子民们为守护拉莫领土,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别说王妃,就是我,给子民端个茶倒碗水算得什么。我不吃你们汉人那一套礼法规矩,这里众生平等,所不同者,各司其职罢了。”
  沈越会心一笑:“大王有此等远见,难怪能迅速称霸一方。对了,刚刚洞外没能纠正,‘天时地利人和’出子孟子之口。不过孔孟一家,大王日理万机,小有纰漏,在所难免。”
  “是嘛?让沈将军见笑了。我母亲乃汉人,汉人的儒学道学理学禅学,母亲生前粗略教了我些,是以了解。另外,子民们的汉语,也是我教的。”
  沈越却抓住重点:“你母亲是汉人?”
  “是啊,这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简单来讲就一句话,汉人礼教吃人,我母亲绝境下遇见我父亲,姻缘就此结下。”
  阿青端来果盘,沈越拣了一片瓜,边吃边问:“怎么说?”
  “我母亲本是富家小姐,可外祖父为了强强联姻,竟把我母亲许配给权贵家的傻儿子,母亲不从,出嫁那天,被外祖母生生捆了抱上轿子。那天恰好父亲出巡,其实就是你们说的‘打劫’,母亲见了我父亲,丝毫害怕也没有,反而直叫我父亲带她走。阴差阳错,父亲便把她带回了山洞。而后,便有了我。你们总视力我们为蛮人,不懂婚配,胡乱|交|媾。其实不是的。我父母定情后,很快成婚,我父亲终生只有我母亲一个女人,他们,恩爱到老。”
  听着听着,沈越觉得眸中温热,哑声道:“两个人彼此钟情,相伴到老,是世间最难得的事。你父母很幸运,遇到了对方;你也很幸运,能够出生在他们的怀抱里。”
  拉庸人高马大,然而一双眼却极有神,此刻温情浮现,璀璨仿若星河。阿青适时俯身,抱着拉庸并轻拍他脊背。拉庸扶着阿青坐下,继续说:“我母亲授我知识,父亲则教我做人。我父亲常说,人最难做到的,不是功成名就,而是面对真实的自己。也许你们会觉得可笑,我竟然立一个不能诞下子嗣的男人为妃。可我爱他。我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很幸运的,我的亲弟弟,他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我,而今,他还把唯一的儿子过继给我,作为未来的王储。”
  沈越忙不迭解释:“大王过虑,这些我都深深理解,也祝福大王能携手挚爱度此余生。”因为,我爱的,也是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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