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小女孩叫道,“这两位大爷找你问话呢。”
李家娘子神情警惕,上下打量沈越跟张小壮,淡漠道:“找我问话?我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
小女孩蹦跳着跑回父亲阿黄身边,低声央求父亲买糖吃。沈越耳尖,听得一清二楚,摇头暗笑,向李家媳妇走去。
张小壮说明来意:“我们想问问李承的情况。”
李家娘子牵着的小男孩登时两眼放光,下意识喊道:“爹爹?!”但很快,小男孩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抿紧嘴巴。
李家媳妇没好气,推孩子进去后堵在门口,神情激愤:“嫌我们家还不够惨么!又提他!”说时别过头去,揩了一把眼角。
“几句话而已,我们问完就走。”张小壮争取道。
“无可奉告。”话毕李家娘子摔门进去了。
张小壮无奈地看向沈越:“将军,这……”
阿黄也走上来,宽慰道:“李家媳妇就这脾气,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好好一个家,说没就没了。”
沈越眉头一松,爽快道:“嗯,行,既然问不出什么,那就到此为止。我们走了,你也快回去吧。”
跟在沈越身后走了一段路,张小壮终于吐露疑惑:“将军,真就这么算了?”虽跟沈越接触不多,但几次相处,张小壮眼中的沈越,绝不会是个轻易罢休的人。
“哈哈,既然你不愿意这么算了,那咱们就回去。”
“啊?”张小壮错愕地跟着沈越往回走。
“你在这里等着我。”沈越低声交代,随后一个腾跳,翻过院墙跳进去。
张小壮:“……”
沈越贴墙凝听,确认声源后,绕道安静处,掀开窗户钻入室内。果不其然,孩童在前厅写作业,在他惊呼之前,沈越快手捂住孩子嘴巴:“别怕,叔叔问你点事,这样才能治好你爹爹。”
孩子即刻冷静下来,但眼中仍有惊恐,小心问沈越:“是你在照顾我爸爸?”
“对的。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弄清楚了,才能帮助你爹尽快好起来。”
男孩点头答应。
“你……”
“小豆子,待会去帮我到田爷爷那儿打一瓶酱油。”
孩童瞪大了眼睛,沈越气声敦促:“快说‘好’。”
男孩登时反应过来,依言应声。
事不宜迟,沈越择了关键处问道:“你奶奶去世那几天,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有!”男孩回头看一眼灶房,确认母亲没出来,才凑到沈越耳边,“那几天爹娘一直在吵架,但以前爹爹都是任由我娘责骂,从不还口。有次我下楼,正好听到爹爹对娘说‘我这就去买药,你满意了吧’。可事实上,我娘从来都是因为奶奶治病花钱,而跟爹爹吵起来的,可那一次却相反。我当时就奇怪。后来爹爹摔门出去,第二天,我奶奶就走了。”
“!!!”沈越正要说些什么,灶房二度传出呼声:“小豆子,进来把酱油罐子带出去。”
这回小男孩机灵了,朗声答应:“好,就来。”末了又揪住沈越衣袖,快口说道,“守灵那几天,爹爹总是做噩梦,总说‘奶奶找他索命’。叔叔你说,奶奶是不是……”
“嘘!”沈越捂住孩子嘴巴,“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猜。你快去打酱油,叔叔也得回去了。”
“叔叔,求求你救救我爹,他是个好人。”
“好,叔叔尽力。”
路上,沈越对张小壮说了经过,张小壮目瞪口呆:“这……如果事情真是小豆子推测的那样,那李承他喊娘求饶就情理之中了。可是我有两处不解,一个是事情过去半年,李大娘也早已入土为安,我们要怎么取证?另外一个,就算把真相调查出来,跟治好李承有什么关系?”
“正如你所说,李承经常喊他娘求饶,那么,解开他心结的钥匙应该是母亲的原谅。但咱们首先得证明李承是不是真的对他母亲犯下过错。”
“原来如此。若不是沈将军,我还真的想不到这一层。不过,恕我冒昧,沈将军为何对此事如此挂心?”
沈越苦笑。为什么?
因为,寻壑也曾疯魔。
这一年里,沈越翻阅医书,问遍名医,都未能找到寻壑的病因。寻壑那次在南越发病,心智全失,叫沈越至今心有余悸。要想和寻壑长久,就必须根治这病。所以,但凡和寻壑病情沾边的事,沈越都愿意去摸索着尝试,以求一二灵感。
不想还好,眼下念起了他,沈越心头就痒得难受,遂一甩马鞭,银狮箭步飞奔,甩开张小壮。
“沈将军?”
沈越头也不回:“急着见银狮他娘,我先走一步。”
张小壮:“??!!……”银狮他娘?也就是一匹母马。沈将军见母马作什么?不过张小壮领教了沈越不走寻常路却又一针见血的调查路数,遂决定,不对高人想法做过多揣测!
第120章 暖风吹散一春愁④
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雨滴落下之前,沈越赶回了仙眠渡。
下马后,沈越径直往兰秀深林疾行,走至门口,恰见俩丫鬟拎着食盒出来,探头一看,果见引章正给寻壑布置饭食。寻壑本就吃不多,晚饭更是从简:一碗清粥,两只糟蟹,一碟酱菜,就这么打发。
“鲤儿!”不等寻壑说话,沈越就大剌剌在他身旁坐下,又吩咐道,“引章,我还没吃,你赶紧准备一下,饿死我了。”
“好,这个空碟子我不带走,沈爷将就着先吃点。”引章说完出去。
第一眼沈越就觉得寻壑今天的着装甚是眼熟,定睛一看,登时乐开了花:“鲤儿,怎么穿起我的衣服来了?等等,连鞋子也是?!”
面对沈越一副捡了宝的得意模样,寻壑不自然地别开眼:“你不是说这一身丢掉吗?我看着还挺好的,就捡回来穿了。”
二人身量相似,但寻壑骨架纤细,沈越刚好合身的衣物,套在寻壑身上却是松松垮垮。沈越嘟囔道:“谁说我要把它丢了的,只不过你亲手给我做了一身新衣,我喜新厌旧把旧的丢在一边嘛。对了,你脚窄,穿着我的鞋不觉得大吗?”
寻壑坐着踏了两步:“鞋子宽松点我反倒觉得舒适。”
“那好,以后买鞋我多带你一双。”
寻壑未答,垂眸吃饭。
“鲤儿,心情不好?”相处多年,寻壑但凡有细微异常,都逃不过沈越的眼。沈越将剥离的蟹肉放入寻壑碗中,试探着问道:“‘混沌’又来了?”
寻壑先是一愣,随即恢复如常,苦笑着点头:“应该是了。”
这是沈越和寻壑之间的一个暗号。
自西北战场归来,沈越就潜心观察,发现寻壑忙起来还好,顾不上一些琐碎的愁绪。可一旦赋闲,寻壑总会莫名失落。沈越确信,这并非闲愁,因为苏州沈府那时,寻壑还不至于这样。
沈越更加笃信,寻壑此乃心病。
心病也是病。
这病的厉害之处,在于它剥夺了寻壑驾驭情绪的能力。寻壑独臂难支,只能借助公务上的繁忙,躲避愁绪的绞杀。
这病是寻壑难以启齿的陈伤,与其任它脓烂,沈越选择直面。有天夜里,沈越陪失眠的寻壑说话,聊到深处,沈越顺水推舟,问寻壑:“鲤儿,我至今不相信那场梦里,在我凯旋之前你会自尽。但事实上,你曾经确实……”时隔多年,寻壑腕口的伤疤仍旧突兀,沈越摩挲的指尖不由得顿住,“是那个怪病,让你选择自尽的,对吧?”
每每碰到这个问题,寻壑总是回避。这回,寻壑仍是不答,还缩了缩脖子。
沈越轻吻寻壑发顶,柔声鼓励:“将它挑出来,是因为我决心跟你一起面对,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斗,让我也加入,好吗?”
思忖良久,寻壑才犹豫着答道:“我不确定自尽的想法是因它而生。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很多时候,死亡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脱。”
“你一直是个遇山开路、遇水搭桥的人,最难受的日子都熬过来了,风平浪静时反倒想不开,这就是心病在作怪啊。它操控了你的心神,让你对世间的一切绝望,并逼你走向绝路。鲤儿,以后但凡有轻生的念头,你一定要对自己说,‘这是心病在作怪,不能让‘它’得逞,一定要活下来’。知道吗?”
寻壑点点头,接着又抱紧沈越,语声中带了几丝乞求:“爷,我这病,不要对人提起,连大夫也不要,他们不会信的,这么多年了,我不想再被人说是邪魔缠身。”
沈越心疼地叹气:“好,我懂。那咱们给他取个暗号吧,就叫‘混沌’吧,这样别人就听不懂了。咱们要努力,把‘混沌'彻底赶走!”
难言的心病被沈越大剌剌指名道姓,寻壑顿时不觉得那么害怕了,遂答应沈越:“好。”
“爷,待会还有事?怎么吃这么急。”沈越新加的饭菜上得慢,布菜时,寻壑都已经被沈越喂饱了。
沈越含糊着快语:“这两天你都窝在仙眠渡做衣服,一直闷在家里不好,今晚必须出去走走。”
“上哪儿去?”
“看戏。记得你曾提过《琵琶记》,我听说改编的本子今晚会在品花阁首演,咱们一睹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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