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自由而散漫,寻壑无所适从,只觉得恍若梦中。
而后的日子,寻壑除却喝药就诊,闲时都被沈越填得满满。最初沈越邀寻壑一道,共同设计了前院廊架。请的工匠手脚甚是麻利,不过三日就搭建完毕。可惜无忧花尚自矮小,不能攀上廊架,沈越便在廊架另一头种下一株成年凌霄。
日落时分,二人在廊下用饭,放眼山光潭影。
沈越忆及寻壑过去会写小楷打发时间,便亲自遴选湖笔徽墨,供寻壑消遣。
草房子构造乃左右两室,中央一厅。左边房间原本是沈越睡的,奈何沈越夜夜爬寻壑的床,那房间便空置下来,后来被沈越改造成书房。这回沈越清空一方书架,挑了一批寻壑爱看的书目,供他闲时翻阅。
最初几次,寻壑还老老实实伏案书写翻阅,可装乖几天,就被沈越察觉心不在焉。沈越放下医书,探过头来:“鲤儿,书拿反了。”
“啊?!哦哦!”寻壑赶紧旋转书册。
沈越嘴角抽搐:“骗你的,你还真信了。”
寻壑:“……”
沈越干脆挪坐到寻壑身边,柔声问:“我挑的书目不合适?”
寻壑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是……”
“嗯?”
“是我本来就不喜欢读书。”
沈越错愕:“那你满肚子诗词歌赋哪来的,还有,过去住在沈府时,你隔三岔五向我借书又怎么解释?”
寻壑绞了会儿手指,重又拿起书本:“我看就是了。”
沈越抽走书册,将寻壑环抱过来:“这几个月本来就是为了让你开心,既然不喜欢,咱们就找别的事干。还有,刚刚我问的问题,如果触及让你不愉快的回忆,还请你原谅。”
寻壑最吃不消沈越示弱,即刻从实招来:“小时候读书,是迫不得已,虽说读书是为了给客人狭弄,可不读书,就没有被狭弄的机会,就会没有饭吃。然后,向沈爷借书是……是因为……”
见寻壑犹豫,沈越大致猜到了答案:“是因为我喜欢读书人,所以是为了讨我开心,对吧。”
寻壑不答,兀自点了点头。
沈越心酸得无以复加。
寻壑却尴尬笑笑,开脱道:“不比沈爷,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
“哪来的话,”沈越拉着寻壑起身,“不喜欢读书又怎样,你比天下大多数读书人都要厉害,这就是你无与伦比的能耐。”
被沈越拉着匆匆下山,寻壑一头雾水,忙追问:“爷,这大半夜的去哪儿啊?”
“柜坊!施展你的拳脚去。”
柜坊者,赌场也,明出牌榜,招军民赌博。
寻壑:“……”
推牌九前,沈越还在一旁安慰:“甩开膀子玩儿去,赢了归你,输了记我头上。”
寻壑哭笑不得,不由想起十二年前的一件囧事。那还是寻壑头一次随沈越去扬州,找当时还是献王的成帝办差。然而,寻壑糊里糊涂被子翀拐到后花园赌博,还输了个赔本。最后多亏沈越及时出现,缴清了欠资,寻壑才得以脱身。寻壑仍清楚记得,上了马车后,自己低着头一副畏缩模样,孰料沈越拍拍自己肩胛,笑着宽慰:“钱财事小,开心就好。”
物非人非,可峰回路转,沈越再度对自己说出这么一句异曲同工的话。
那一晚,寻壑是由衷开心。
但接下来,沈越食髓知味,隔三岔五就带着寻壑跑柜坊找乐子,弄得寻壑哭笑不得。
整一个月上天入地,可沈越还是没找着寻壑所爱。
又是一天兴尽归来,远远就见晏如在门口张望迎接。
沈越遂问:“怎么啦?”
晏如冲上前,喘气道:“赵监工有事找公子。”
“找我?”寻壑沈越面面相觑,快步跨入仙眠渡。
第109章 花影莫孤人间月②
远远就见楠木厅坐着一人,寻壑朗声问候:“哪阵风把赵监工吹到寒舍来啦?”
赵监工起身,对沈越略一颔首:“沈将军好。”说完才对寻壑道,“丘大人客气,哟,这一个半月不见,气色好多了。”
“是嘛~”寻壑不经意瞟一眼并肩的沈越,又谦让道,“而今在下一介布衣,赵监工喊我‘小丘’即可。”
这一个月,寻壑每餐饭食都是沈越亲手做的,兼之沈越监督到位,寻壑稍微有点放肆的心思,苗头还没冒就被沈越给掐了。是故,一个月下来,不说白白胖胖,但寻壑脸色较之前要好转几许。
丫鬟奉茶间隙,寻壑眼尖,瞧见赵监工手肘边放了一块巴掌大小的布料,职业使然,便问:“赵监工,那是你带的?”
“对,我找你来正是为此。这什物来自金虏,说来话长,金虏被沈将军教训了个服气,退兵并归还了强占的两处城池。而今是忽韩王主政,他与前任大王不同,主张与大齐重修旧好。月中时忽韩王差人送岁币的同时,还带来了这个,”说时,赵监工将那布料递给寻壑,“忽韩王附了一封信,说这是在河西一带出土宋朝墓葬时掘出的织物,纹路漂亮而独特,但金虏织匠研究几年都没摸出其中的经纬头目,所以忽韩王截了部分交给大齐,以期有所突破。”
不待寻壑言语,沈越心有灵犀,调亮油灯并端到寻壑面前。就着光亮,寻壑看清这薄如蝉翼的织物:“芙蓉花罗?”
赵监工抚掌:“真真火眼金睛,这片罗上只有芙蓉花瓣的一角,都叫你认出来了。”
寻壑没有言语,蹙额查看织物的纹路,许久,才听他兀自呢喃:“不对啊,这罗上的经线相绞的方式也古怪了。”
“对,问题就在此处。”赵监工抬头时,与沈越对视上,赵监工突然意识到什么,改而宽慰寻壑,“之前见你尤其喜好钻研这些失传的织造手法,这会儿手边正好有一个,就带来给你解闷了。忽韩王没定期限,所以不用着急,闲时瞧瞧即可。”
“嗯,我明白的。”寻壑嘴上答应着,但眼神仍聚焦于手中织物上。
赵监工起身:“夜深,我也该回府了。”
沈越牵起全神贯注的寻壑,送赵监工出府。
而后两人携手上山,寻壑在草房子里钻研,沈越则绕到后院小厨房,就着今早新采的木樨,做两碗桂味酒酿元宵。
天际一帘新月,清风徐来,鸣蝉偶尔,蛙声阵阵,兼有一二落果声。沈越就在这片静谧祥和中煮好汤品,端回房内唤道:“鲤儿,吃点心啦。”
“啊?”寻壑傻愣愣抬头。
沈越放下餐盘,分一碗在寻壑面前:“昨天不是嚷嚷着好久没吃糯米丸子嘛,呐,给你做了。吃完就去洗漱,睡好醒来大把时间给你研究,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说着没收了寻壑刚得的掌中宝以及画了一半的稿纸。
“好。”
寻壑才拿起调羹,沈越出去又回来,端上一碗浓黑汤药以及一盘鲜果,温声道:“杏子是头顶老树结的,还有这些,都是咱俩这些天在后山摘的,我都尝了,挺甜。最近殷姑给你开的汤药很苦,你喝完吃些甜果,中和一下。”
“嗯。”寻壑自认为自己是个细致入微的人物,可真要比起来,自己还是输了沈越一段火候,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沈越真要对一个人好,那这好保准是严丝合缝地渗透对方的一切需要。
“想什么呢?”沈越以指节敲敲寻壑脑袋,接着又兀自从自己碗里舀了一颗丸子送入寻壑嘴里,“再不吃就胶住了。”
“唔。”
吃完洗漱,沈越寻壑互相搓澡,完事后晏如上来收拾,二人则回房就寝。
沈越说到做到,这一个月禁了寻壑的助眠熏香,转而或闲聊或追忆,陪寻壑度过每一个失眠的暗夜。
起初寻壑于心不忍,催沈越尽快睡去。但沈越哪会是轻易被劝退的人,反倒兴致勃勃夸起寻壑,感慨说好歹有寻壑,自己的一腔故事才有地儿可诉。往来几次,寻壑当真了,就随沈越说去。
晚上赵监工提及的忽韩王,沈越在这期间曾和寻壑讲过这段故事,是以听的时候寻壑不至于云里雾里。而今躺在沈越臂弯,寻壑突地想起一件好玩的事,便道:“去年六月,我去了一趟长安,和西蒙使者洽谈生意。我在大齐算个子高挑了的,可站在西蒙人面前,我简直火柴似的,细细一条。”
“噢,细细一条?我摸摸,还好啊,不算细……啊呀!”
寻壑一手敲了一记沈越脑门,一手自被窝里揪出老流氓的咸猪手:“跟你说正事你别捣乱!”
“我知道啊,西蒙金虏那边的人都长得很高,这算什么正事嘛。嘶!”沈越不停揉按刚刚被寻壑敲击的那处脑门,见寻壑不为所动,自己凑前亮出‘伤口’,“超疼的,你赶紧吹吹!”
寻壑:“……”这人在家中躺,锅从天上来,床上都能遇上碰瓷的,寻壑无奈,只得给沈越揉揉又吹吹。
沈越被伺候满意了,咸猪手重又溜回爱人腰侧:“嗯,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你两次生擒金虏大王的事,从你口中、别人口中,我都听说过。”
沈越对这些不甚在意,可当它从自家宝贝口中说出,就有了非同寻常的意味,沈越一时得意,咧嘴笑开,白牙光芒四射:“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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