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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初醒 (盐盐yany)


“小狗?你父母怎会给你起这种名字?”
“不是父母起的,主人起的,一大窝,全是小狗。”小狗浑然不在意。
白束适时转了话题:“你就天天靠乞讨为生吗?”
小狗靠着光秃的树干挠头上的虱子:“我现在还太小,等我再大一些留两撮胡子,就学镇东头的刘瞎子走街串巷给人算命。”
“刘半仙儿挺厉害的。”刘半仙在桃花镇也算远近闻名,他这不常到镇上的人都听说过刘半仙儿的名号,白束不禁撅着嘴有些不服。
“都是糊弄人的,”小狗咧开一口黄牙笑着:“你看刚才我要不告诉你我为什么知道你不是镇上人,你不是也觉得我挺厉害的。”
白束转头一想,倒还真是,遂笑着把手伸过去:“小狗半仙儿,那你给我算一卦吧。”
小狗摸着那只白嫩嫩的手心头一动。旁人都对他避之不及,这个人一身清冷香气,竟丝毫不嫌弃他还把手伸过来。
白束是嫌弃衣冠不整之人,像王幺那样有能力清洁却随之任之的人他不屑于靠近,但小狗明显是没这个条件。师父也教过他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加之这个小狗肯陪着他在这晒太阳,白束对小狗倒真没排斥之感。
“你……”小狗有模有样沿着白束掌心纹路摸了摸:“你这前半生过的顺心顺意,只怕后半生多有坎坷……”
“怎么个坎坷法?”白束知他在胡诌,倒也没往心里去。
“再把你生辰八字跟我说一下,我给你详细算算。”
“我生于丁卯年……师父!”白束远看见师父过来寻他了,急忙站了起来:“小狗,我师父来了。”
只是看小狗不知怎的瑟缩在树干后面,拿蓬乱的头发遮住了脸面。
白束只当他是怕人,也未多做停留,边往师父那去边对着小狗说:“我就住在白鹭山下,你没事了去找我玩啊!”
白束一席白衣奔到宁琅跟前,手里挑着半截娇艳欲滴的冰糖葫芦:“喏,师父,给你的。”
宁琅接了过去,视线还是对准了那棵歪脖子树:“刚跟谁说话呢?”
“刚认识的一个小叫花,挺有趣的。”白束从宁琅手里接了米袋子过来,这才察觉宁琅手里还攥着一卷红纸:“师父这是什么?”
宁琅收回视线带着白束往回走:“裁了点纸,写副桃符。”
“师父写吗?”白束问。
“你若想写?”宁琅把纸交到白束手里:“那就你来写吧。”
“写什么?”白束含着笑问。
“自己想。”宁琅倒也不替他作答。
白束思忖了一路,终是在到家之前想好了写什么。到家之后笔墨纸砚铺好,选了平时用的最中意的一枝大楷狼毫,先在白纸上描摹了一遍,方才在正丹纸上落笔:
白鹭啼春琅声醉
霓裳妆新束此生
横批:鸟语花香
注:霓裳,代指玉兰。






第6章 第六章 真相
出了正月便已至惊蛰。
惊蛰断凌丝,白鹭山上下来的一条小溪名唤白绫河,白绫河里有种红鳍鲈鱼,肉质鲜美,滑腻而不腥,只是这红鳍鲈鱼喜寒不喜暖,也就刚开春的时候能捕到,天一热便潜到水底再难打捞。只待白绫河刚刚解冻,白束早已耐不住性子,撑起了网兜赶在天热之前捞几条红鳍鲈鱼炖鱼汤。
如今他已全面揽了庖厨事宜,师父每年就寒食前一天下厨一次,给他做一碗酒酿团子庆贺生辰。旁日里一日三餐都由他置办,他也确有天赋,不多时就把三娘那些糖水糕点悉数学了个干净,还又给三娘的茶棚里添置了好几个菜色。
白束再一次看见小狗的时候正坐在白绫河边给网兜下饵,小狗手持一根竹竿嗒嗒敲着走在卵石密布的河滩上,眼瞧着一个不稳就会摔进冰寒彻骨的河里。
“哎,”白束急忙拦住小狗:“你一个瞎子跑到河滩上凑什么热闹,还能捕着鱼不成?”
“我不是来捕鱼的,”小狗面上不似上次那般欢快,隐隐像有心事,喃喃了半天才道:“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白束领着小狗在河滩上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我不是告诉你我住在白鹭山脚下吗?去那边总要比跑到这河滩上省事吧?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我今日会来河滩的?”
“白绫河一化我就在这等着了,我就料想你肯定会趁着开春过来捕红鳍鲈鱼,”小狗两只手交叠在一块有些拘谨:“我不敢去你家,我当你是朋友我才跟你说的……”小狗侧耳听了一下周遭,确认没人才小心翼翼道:“你快跑吧!”
“恩?”白束愣了愣,“我为何要跑?”
“你那个师父不是好人。”
这一听白束立马怒了,蹭的站了起来:“你凭什么说我师父不是好人?我师父是好人,天底下最好的好人!”
小狗摇了摇头,果不其然是这个结果。
白束收了网兜便要往回走,只听得小狗叹了一口气,慢慢道:“你师父是不是叫宁琅?”
白束倏忽停下脚步:“你怎的知道?你真的会算命?”
“我不会算命,”小狗伸手摸摸索索找到白束胳膊,拉着他坐下来:“我之所以会知道,只因为我这双眼睛就是他亲手给剜了去的。”
白束像是一脚踩进了冰冷河水里,僵立住不得动弹。
“我跟你说过我有个主人,他把我们找来,养着我们,在我们身上种蛊,最后剜去我们双眼,拿一根银锥刺入我们心口。”小狗说的整个人瑟瑟发抖,止不住抱紧了双膝:“只有我提前准备了块碎瓦片,那天割断了绳子跑了,其他人……剩下的小狗……都死了。”
“你……你胡说……”白束跟着一块抖起来,春日暖洋洋的阳光打在身上感觉不到一点暖意:“我师父没有给我种蛊……我也没被……师父待我很好。”
“那天我问你生辰,你能在跟我说一声吗?”
白束猛觉自己嗓子发紧,心里叫嚣着不要说,口中还是颤颤巍巍抖了出来:“丁卯年……四月初四……师父说那天刚好是寒食……”
小狗倏忽就笑了:“他果然找到他的命定之人了……你就是他一直要找的那个完美的容器!”
“小狗你在说什么呀?”
“跑吧,有多远跑多远,千万别被他找到了。”
“不,”白束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站了起来:“我得去找师父问个清楚。”
“你不要命了!”小狗猛地拽了他一把:“他就是个疯子,是个魔鬼!”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师父!”白束奋力甩开小狗的手:“你走吧,我以后不认你这个朋友了!”
“要不是你给我一个铜板,给我一颗冰糖葫芦,我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跟你说这些。那天他来接你,我一闻见那股冷香我就知道是他,他是不是常年穿白衣,背着一把古琴,不生不灭,不老不死。”小狗猛地拽开自己胸前衣衫。
白束看着那具瘦骨嶙峋的躯体,全身像坠入了白绫河底。
小狗胸前满布狰狞红痕,像一条条丑陋的蚯蚓,而这一道道伤口却都不在表皮,而是在内里沿着血管蜿蜒。
“他就是个疯子!他给我们下蛊,用银针饲蛊,让那些蛊虫沿着我们血管游走……他还用自己养蛊,他身体里就有自己下的火寒蛊,每年冬至发作,痛如剜心。”
师父告诉他……是寒疾。
“快跑吧,你是他要找的命定之人,你受的苦定不会比我们少。”
“可是……”白束目光呆滞着喃喃自语:“他给我取名字,把我养大,教我读书写字,给我做酒酿团子,……”
“你是他命定之人,他自然要从小把你捆在身边。”小狗拉了拉白束冰凉的手:“跟我走吧,我带你逃出去,让他再也找不到你。”
夕阳散在颓败的玉兰花上,宁琅一曲广陵散弹完还不见白束回来。这小子清晨时分就拿着网兜去捞红鳍鲈鱼了,也不晓得又跑到哪里疯去了,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宁琅披了件素白对襟长袍沿着去白绫河的路一路找下去,还没走到河边就看见那个素白小人儿踩着夕阳余晖垂着头一路走过来。直到踩到宁琅被斜阳拉长的影子才猛地抬起头来,又是满脸泪痕。
宁琅刚要低声嗔怪一句“又是怎么回事”,林子里又蹿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人:“你怎的又偷跑回来了?我都跟你说了……”
小狗突然停下步子,循着那缕冷香猛地抬起头来,像能看见似的极目眺着前方。
下个瞬间,白束猛喊了一句:“小狗,跑!”
小狗立马扔下手头竹竿转身就往林子里蹿!
三娘说师父的功夫很是了得,白束却从未见过师父施展功夫。只此一次,但见师父飞身跃起,下个瞬间就落到了小狗身前。
师父功夫果真了得……杀人功夫更是出神入化。
白束只觉一股温热撒在脸上,再睁眼时,小狗已然被一根寸长银锥钉在树上。
鲜血直涌,染红了师父一身白袍。而小狗并未立即丧命,只是锥心之痛即便没有眼睛也在那张脸上显露无疑,小狗口大张着,想要呐喊却早已失声,五官都扭曲着攒聚在一起,四肢极尽抽搐痉挛。
“跑……跑!”小狗最后呐喊。
那个与他蹲坐与歪脖子树下的温润少年,把柔软温热的手递进他手心里,笑着对他说:“那你给我算一卦吧。”
早知如此,定要告诉他他会一生遂意,至少还能活在那个美好的幻像里安稳过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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