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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初醒 (盐盐yany)


他这一生,终是锁死在这里了。
那一夜,宁琅听得出身侧那人整宿未睡,虽是刻意放缓了呼吸,人也没有翻动,但他与这人同床共枕了这十几载,眼看着这人由一嗷嗷婴儿长到现在朗清少年,自然听得出这人是真睡还是假寐。
及至下半夜,人终是忍不住了探身起来。时至月初,月色晦暗,房内更是漆黑一片。
宁琅念及白束已是忍了半夜,暗中默不作声,任他自由来去。
忽的一阵药香扑鼻而至,些微气息更是直直扑到他脸上,宁琅刚待睁眼,人却没了进一步动作,就那般撑在他枕侧看着他。
这般姿势估计没一会儿手便麻了,白束却全无要走的意思,宁琅闭着眼都能感觉到正对着自己的那双如清透山泉般的眸子。
那一看竟是看了半夜。
桃花镇上第一声鸡鸣响起时,白束才稍稍动了下。
宁琅刚待松一口气,唇上忽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下,薄如蝶翼,似真似假,连宁琅自己都还没搞清楚,身前的气息便撤了出去。
抬舌轻舐,一股药香。
今日是寒食,早上开不得火,白束伴着晨露将庭院扫了一遍,撑着扫把直起腰时,第一缕晨光迎面而至,把人撞了个踉跄。
该来的终归是来了。
忽的想起小时候问过师父,寒食不开火不食灶可是为了缅怀什么人,师父当时答复尚且不懂,如今终于了然。
只是不知日后他去了,师父还会不会为了他禁食。
进到房内时,师父正像无数次他梦里那样,坐在古琴旁束发,青丝如瀑,岁月没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师父打算何时为我种蛊?”白束问的坦然。
“午后吧,待你吃了酒酿团子,也算过完了今年生辰。”宁琅答的淡定。
但一碗酒酿团子却是没有吃完。
吃到一半,院里来了个镇上的人,白束坐在屋内虽是一个字没听见,却是一阵心慌的紧。
镇上的人不会无端到这里来,唯一能与他们联系起来的也便只有……
果不其然,宁琅回到房内先是看了白束一眼,才缓缓道:“三娘没了。”
白束只觉一口气滞在胸口,提不起来咽不下去,呆立当场。
直到宁琅将一股至纯真气送入体内,才将白束堵塞的那口气冲破,当即激烈咳了起来。
撕心裂肺,四肢百骸都跟着隐隐作痛。
三娘当真是见不得他受一点苦。
“偶染了春寒,病势来的急,接着就去了,没受什么罪。”宁琅垂眸看着白束,面上还是静如止水。
“师父!”白束猛地抬起头来,眼眶通红,眼里蓄满泪水:“那是三娘……你的故友遗孀,我的娘亲!你怎的还能如此平静?”
宁琅愣了一愣:“人都去了,你这般也无济于事……我这一世,已送走了太多人……”
“也是,”白束忽的含泪笑了:“你不生不灭,不老不死,又怎懂得人世间的生老病死。”
宁琅凝眉。
“那日后我死了,你是不是也能这般平静?”
宁琅还是没做声,只是等白束再看向那双茶色眸子时,看到了瞳孔里细微的颤动。
白束这次哭起来宁琅没拦着,只待静静看人哭够了才继续道:“还有些时间,你若真是放不下,便下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不必了,”白束平复了情绪,拭干了泪痕,“当日说是最后一面,便做了死生不见的打算。”
白束行至门外,冲着三娘茶棚的位置跪下,叩了三叩,起身对着宁琅道:“师父,为我种蛊吧。”






第11章 第十一章 种蛊
白束断没想到,蛊竟是藏在他日日弹的那琴里。
看着师父不带一点犹豫地将那古琴一折为二,白束不由一阵心疼。
这古琴跟着师父的年岁比自己还要长,但师父毁起来却是眼皮都不眨一下。世间万物在他看来该是都一般无二,他,或是小狗,都不过是个容器。
“本可以卸去底板,取下再装回去的。”想着以后都没有琴能抚了,白束心里还是有点难受。
“这是纯阳材,底板面板浑然一体,取自云杉木,埋于地下百年不腐,如此才困的住那些虫卵。”
只见宁琅自古琴内壁上刮了些什么于一白瓷碗里,汇入清泉水,清可见底,与白水无异。再见宁琅划破一指,挤了一滴血于碗里,原本平静的水面上瞬时起了细小波动,好似水中孑孓,目不能及却真实存在。
一滴血被顷刻吸食干净,水中竟找不到半丝残红。
“此乃血蛊,喜食人血,一旦入体便断不会再出来,直至人血气衰竭,干涸而亡。”
白束苦笑:“这东西这般饥渴,莫说一年,只怕今晚就能把我吸干了吧?”
“你体内有我调制的草药,它们吸不了太多,但等它们再大一些便制不住了。”
“到时候又该当如何?”
“每月我会银针饲他们一次,饲一次蛊虫可昏睡一段时日,即是抑制他们长大,又是给你缓一口气的机会。”
两人相对无言,静默了片刻,白束终是开口:“那……如何种?”
宁琅拉起白束的手,拉起一根断弦轻轻一划便是一个小口,沁出一片小血珠来。
“蛊虫闻腥知味,自会沿着你的血路找到心脏之所在。”
白束映着窗外日光抬手看去,那只带着一点小伤口的手竟有些发抖,这一指下去,便当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宁琅并不催他,只见人举着手端详了良久,倏忽转头对他一笑:“师父,你当知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接着那一指便插入碗中。
一股细麻之感沿着指尖钻上来,倒说不上来有多难受,紧接着一条若有似无的红线自指尖开始一路蔓延上去,攀着白净腕子,最终留在胸前一点。
倏忽如滴水入大海,那些沉睡多年的蛊虫疯了一般叫嚣而起,顷刻之间白束面色苍白,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脑中一瞬空白,就那么捂着胸口疼昏了过去。
宁琅及时伸手把人抱住,那双淡色眸子里罕见有了痛苦之色,一双手冷若寒冰,若再仔细看才见手上竟有颤抖之态。
他终是……把人送到了这个万劫不复的境地里。
期间来来回回痛醒了好几次,持久且尖锐。像是谁拿了几根针在心口上缓慢地扎了进去,没进深处,嵌进肉里,再也拔不出来。
那锐痛渐渐缓和下来也将至深夜,一盏残灯如豆,而他却是躺在宁琅怀里。
“师……父……”开了口才发现嗓子哑的厉害,宁琅低头看了他一眼,这才慢慢撤了护着他心脉的一缕真气。
“你怎的也不告诉我会这般疼,我也好提前做做准备。”白束皱眉道。
“你接下来一年时间里,只怕疼的时候要远超不疼的时候。”
“难怪……”白束虚弱一笑:“我小时候师父让我改了这一疼就爱哭的毛病,其实师父本不必担心的,真正疼起来了,又怎么顾得上哭呢?”
白束冷汗早已濡湿了鬓发,一寸寸贴在脸上,面色苍白的宛若一朵白玉兰,宁琅执手把发丝给他撩到耳后,缓缓问道:“可觉得苦?”
“佛曰,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老无从说起,我不贪生不惧死,跟着师父无病无灾,怨憎无从生,求而有所得,唯一苦的大概就是爱别离了。”白束仰面看着宁琅,那张脸依然是他看了十九年的样子,古井无波,却每每都让他放不下。
白束在宁琅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只是再如何变换都掩不住心口隐痛,身上衣物也湿透了皱巴巴缠在身上,白束却舍不得离开师父怀里片刻替换下来。
“师父,你上次抱我是什么时候了?”白束嗅着师父衣服上冷香凝想了片刻,只是记忆太久远,竟模糊无所寻。
宁琅缓缓说道:“六岁那年,你见我寒疾发作,以后每年发作之时你都抱我一夜。你抱我十三年,每月你剧痛之时我也抱你十三夜。”
白束唇色惨白的一笑:“师父,那你可算错了,你还欠我一夜呢,你今年寒疾发作,我还会抱着你。”
宁琅默然不语,他欠下的,又岂是这几夜就能还的清的?
“几时了?”白束问。
宁琅望向窗外,弯细的娥眉月早已不见了踪迹,方缓缓作答:“亥时了。”
“我那半碗酒酿团子可还在?”
“在。”
“师父帮我端过来吧,”白束道:“一碗团子没吃完,就跟生辰没过完似的,我怕我吃不完这一碗,走不完这一年。”
待宁琅把那半碗团子端过来,白束刚要起身,宁琅却又把人抱回在怀里,双手往前一圈,一手执碗,一手拿勺:“我来喂你。”
白束愣了一愣转而笑了:“疼一次能享这么个待遇,却也无憾了。”
如今他人长大了,汤匙却没变过,依旧一匙一个团子,软糯香弥,一碗吃完刚好时至子夜。





第12章 第十二章 饲蛊
接下来几日,当真如师父说的那样,那些蛊虫似是沉睡了下去,白束一时间与常人无异。只是偶尔有一两只醒过来,喝他两口血,再往里挪一挪,又是一阵钻心之痛。
临近望月,那些蛊虫躁动的更频繁了些,白束常常事情做到一半就得停下来缓缓。师父每日给他喝的药汤更盛,加再多糖也盖不住苦涩,基本已用吃药替代了吃饭,却依然压不下去那阵阵锐痛。
时至十五,白束终于下不来床了。
月圆之夜,正值北斗星移,鬼门大开之时,也是一月之中阴气最盛之时,结合他这极阴体质,难免这些蛊虫会兴奋地躁动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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