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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初醒 (盐盐yany)


然而白束对着王幺敢怒不敢言。这王幺长得虎头虎脑,身架子足足高了白束一个脑袋,那实心拳头每次打在身上都是生疼。
今年开春那枝桃花就没采成,白束翻进桃园子里好巧不巧正碰上王幺大开着裤子蹲在桃树底下施肥呢,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王幺提上裤子冲着白束追上来。
白束立马撒了腿就跑。
奈何他个子小跑的也不够快,没跑了两步就被按到在地上。王幺骑在他身上当即就要挥拳头,临到近前先做了一番起势之辞:“宵小之辈,还敢跑到我家园子里掩耳盗铃?”
白束本来已准备抱头大哭了,听着这番言论反倒憋不住笑起来:“你家夫子便是如此教你的?掩耳盗铃本是与自欺欺人一叶障目同意,我这翻墙进来继不遮耳又不掩目,怎的就掩耳盗铃了?”
王幺学的东西向来不得根本,想着是个偷东西的成语便拿来用了,被白束一拆穿当即恼羞成怒,拳头冲着人就落下来:“你懂什么?没爹没娘的小杂种!”
白束本想着挨两下就算了,一听这话忍不住就恼了:“你才是小杂种!我有师父,师父什么都教我!”
“师父算什么?你师父厉害也没见得你多厉害,”王幺又往下挥了两拳:“你师父教你功夫了吗?我爹就教我防身的功夫,没人要的野孩子!”
白束猛地一脚踹在王幺肚子上,紧接着扑过去跟王幺厮打在一处:“你才是野孩子!你才没人要!”
时至黄昏,小白束被王二麻子拎着送回茅屋的时候,一身衣衫破烂,白衣早已滚得看不清原色,面上也是鼻青脸肿,宁琅险些没认出来。
从王二麻子手里把人接过去宁琅并未多做言语,只是径自抱着小白束回了房内。
给人把衣衫褪了,把人放在床上也未作安抚,由得小白束哭累了,抱了药箱过来给人上了些消肿止痛的药。
方才还不哭了,这一上药触及痛处白束又撇撇嘴哭了起来。
宁琅叹了口气:“你这爱哭的毛病当真得改改。”
小白束一边抽着鼻涕一边眼泪哗哗往下掉:“这……这怎么改……我疼……我就想哭。”
宁琅手上使了点力道:“那便把你这怕疼的毛病改了。”
伤口深及皮肉,这一紧白束疼得脸都抽抽了,眼里两颗金豆子涌在眼眶里,却也倔强不肯落下。
宁琅看着眼前的小人儿这幅样子忍不住又心疼起来,再下手时动作放的轻缓,尽量免了他的痛楚。
等上好了药宁琅把药箱收起来,回来还看见小白束呆坐在床侧,泪倒是早已止了,只是整个人还是怏怏着,不复往日神采。
“怎的?还疼?”
“不疼了,”白束垂着头抠刚打架时蹭到指缝里的泥土,边抠边问:“师父,我有爹娘吗?”
宁琅手上动作停下来,看了白束一眼。难怪今日跟往日不同,这是有人伤了心里的痛处。
“没的爹娘怎来的你。”宁琅漠然道。
“那师父可知道我爹娘所在吗?”白束抬头问。
“你是我捡回来的,未曾见过你爹娘。”
白束眼中神色黯然下去:“看来我真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了。”
宁琅就着烛台点了微弱的烛光放于案台上,背光处白束影影绰绰的娇小身子倒真是看着可人疼,面上神情有些不符年龄的悲怆,看得出来是想哭却又强忍着。
宁琅心里软了下来:“我养你育你与你爹娘无异,你又何苦思那弃你之人。”
“那师父,”小白束抬头喃喃开口:“我能唤你一声爹吗?”
“不能。”宁琅没待犹豫,转身拂袖而去。
白束愣愣看着师父往门外走去,心中一凉,身上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光溜溜就跑了出去。
“师父,师父我错了,”眼中泪水终是没忍住自那双清透眼睛里涌出,一霎像决了堤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师父你别走,我再也不要爹娘了,我只要师父一人。”
宁琅本来只是出来关院门,没料想这小子竟然以为他要离他而去,一时慌了神逼出来的真心话,想必心里也是几多煎熬。宁琅听在耳中,心底抽了抽,关了院门转身回来,将光溜溜的人拦腰抱起,一看那张稚气的脸上早已满布泪痕。
宁琅叹了口气,拿洁白的袖口给人把泪擦了擦:“你这般爱哭,我可拿你如何是好?”
自白束长大一些,宁琅便极少再抱他了,如今再次伏在师父怀里嗅着师父衣襟罗衫上的清冷幽香,他自是止不住又哭起来。
听得师父这一说,白束还当师父是又嫌弃他,当即止了哭声,抽噎着颤颤开口:“师父,师父你不要丢下我一个……师父不走,我以后定当不哭了。”
霁月当空,宁琅就着门前石阶坐下:“只怕到时候是你要离开师父罢。”
“不,师父,我不走,等我长大了还要照顾你呢,”白束脸上稚气未脱,神色却严肃认真。
宁琅嘴角漫了一丝苦笑,最终只是淡淡摇了摇头:“你姓从白鹭山,名自白玉兰,便是以山为父,以树为母,占据天地之灵气,不要那肉体凡胎的父母也没什么。”
“我还有师父,”白束抱着宁琅半截脖子不撒手:“对了师父,当初三娘说你功夫最是厉害,师父你为何不教我功夫?”
宁琅脱了外袍给人包在身上:“自有师父护着你,你用不上。”
“那师父可能护我一辈子?”白束抬头问,正对上宁琅茶色眸子,映着霁月星辉,一时间竟看的有些失神,待回过神来才又接着道:“若能,我便不学了。”
“你在世一日,我便护你一日,断不会让别人伤了你。”
白束闻言笑起来,眼角弯弯向下,宛自天边的娥眉月,眼里也坠着熠熠闪光,把头埋在师父颈间,不见泪水,却湿凉一片。
“那师父,就我们两个人,过一辈子。”







第5章 第五章 小狗
十二岁那年师父带他去赶集。
师父不喜市集热闹,平日里不往桃花镇凑,但每逢腊月二十七,桃花镇一年里最后一个赶集的日子,师父还是会带他出来,裁二尺布,买两斗米,割二两肉,打两升酒,除夕之夜总不会亏待了他。
最后的年集分外热闹,过完这个得出了正月才能再开集,整个桃花镇的人都涌到集上置备年货,一时间万人空巷好不热闹。卖艺的杂耍的趁着机会都出来混个回家的路费。偏偏白束一看见这些东西就走不动道儿,远远听见敲锣声就像软了筋骨任由宁琅牵着,两条腿不听使唤。
宁琅也知晓他孩子天性,念在人大些了,已有半人高身量,遂留下十个铜板,叮嘱他不要乱跑,待宁琅买完东西再过来寻他。
看杂耍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白束那小身量自然占不到什么好处,索性不往人群里去挤,爬到路边一棵歪脖子树上,极目望去,倒也看得真切。
来的是个耍猴人,正表演猴戏呢,脖子上拴着皮绳的小猴子拟着人形,一会儿穿衣吃饭,一会儿拱手作揖。白束本看的欢快,奈何小猴子一个动作没做到位,耍猴人扬起手里的小皮鞭狠狠抽下去。小猴子疼得龇牙咧嘴满场跑,惹得众人又是一通哄笑。
白束却是暗自摇了摇头,有点看不下去了。
刚从歪脖子树上下来,拿着师父给的铜板买了串冰糖葫芦,想着自己吃几个,下面几个鲜艳的留给师父。
买完刚转身,正撞上一个人,白束刚要拱手道歉,却见那人原是个小叫花子,一身邋里邋遢,一双眼睛也是闭着,想必是个瞎子。
小叫花大概也是被人推搡惯了,也不恼,继续拿着破碗冲白束伸手:“行行好,给口饭吃吧。”
这人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白束心善,从买糖葫芦剩的几个铜板里拿了一个扔进小叫花碗里。
“多谢多谢,”小叫花正待继续往前走,途径白束身边时却停下了步子:“你不是镇上的人吧?”
“恩?”白束愣了愣,看了一下自身穿着,除了白衣与镇上人也无异,更何况这人还是个瞎子。白束当即来了兴趣,问道:“你怎知我不是镇上的人。”
“你身上味道与镇上人不一样,有种冷香,而不是镇上的桃花香,”小叫花笑道:“我们瞎子的鼻子耳朵就要比你们正常人的好用些。”
白束一个人正闲的无聊,遂拉着小叫花继续问:“那你还能觉出我有什么不一样来?”
小叫花讨了一上午也没讨到几个钱,难得有个不嫌弃他愿与他说话的同龄人,索性收了破碗跟着白束在歪脖子树下坐下,同白束说:“你是不是不常来镇上?”
“哎?你可真厉害,我跟师父常年住在白鹭山下,确实不常到镇上来。”白束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镇上的孩子早就见惯了这些杂耍人的手段,定不会像你似的,看见耍猴人抽鞭子就看不下去了。”
“你又怎知我看不下去了?”
“鞭子一响你就从树上下来了,”小叫花笑道:“我说了我要比你们常人耳力好,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偏偏站在你身后。”
敢情这是被算计了。白束也不恼,从他那部分冰糖葫芦里拿了一颗递给小叫花:“你挺好玩的,我叫白束,跟师父住在白鹭山下,你要是有时间可以去找我玩。”
“我叫小狗。”小叫花冰糖葫芦抓在手里也没舍得吃,舔了舔外面一层糖衣就收到了袖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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