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出乎他的意料,王弘这个人看起来平和老实,没什么杀伤力,其实心中比谁都清明,拿人软肋下刀,轻而易举杀得对手丢盔弃甲。
尚书令庾霖拿笏板的手紧了紧。
——
早朝结束,王弘孤身一人走出太极殿。顾思全在他背后十几步远的地方,纪成明和一众江左世族在他身边簇拥着,对比极为明显。
黄门侍郎朝王弘小跑而去,顾思全也停住脚步,看得出王弘有些不自在。皇帝在百官还未退出宫就来寻,明眼人一看便知意味着什么,看王弘的目光多了些鄙夷。
也意味着皇帝有多看重丞相。
不一会,王弘就跟着黄门侍郎又折了回去,但却不是去往太极殿的方向,而是大臣们无法进入的内宫——皇帝的家。
顾思全苦笑着摇摇头,听纪成明压低声音道:“这两个人,不简单啊,莫不是男宠禁脔吧?”
大伙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顾思全不理他们,率先走了出去。
——
“殿下。”
刘辉业还是那样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但这不影响他走路的速度,只是姿势看起来很怪异。
“殿下,臣有一事不明。”
岑立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何事?”
刘辉业:“项合死了吗?”
“人头挂在阿牛背上,你且自去取。”
刘辉业松了口气,王病看得出他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既然如此,臣便告退,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处理。”说完,刘辉业看了王病一眼,不待岑立赶人,自己先走了。
岑立似乎也不打算说什么,拿过王病手上冷掉的粥去热了热,温度适中,递过去。
王病接过放在案上,在他的手上写道:事多,去忙。
“不去。”岑立毫不犹豫地说。“吃吧,吃好了我带你去看郎中。”再拖着他的左手真的废了。
王病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端着碗继续吃粥了。
——
直到日上三竿,孙离才醒来,把压在胸口的手拿开,推了推身边的高悦,道:“别睡了高悦,你的手还没包扎,快醒醒。”
高悦不悦地又抱着孙离,嘟哝几句,继续睡觉。孙离没和他一样跟着岑立一路杀敌,倒也不那么累,起来去找金疮药。
城墙之上常备的药和食物不少,武器堆满了敌楼,但是因为崇延强行征兵调走大部分人,以及后来高悦说的太子的分散楚军计划,这才导致武器多得没人用的结果。
孙离翻找东西,眼角余光瞥见一金光闪闪的物件,在一堆混乱不堪的杂物堆里格外显眼,孙离走过去拿起来一看,竟是把金晃晃的钥匙。
——
快活斋门口,郎中亲自送客,在门口朝那二人一揖:“二位公子慢走。”
他的腿不好,又不想在外面被岑立背着上下马车,遂坐着四轮车被岑立推着。朝郎中微微点头,岑立打着伞,面容冷峻,推着王病离开快活斋。
夏日午时太阳毒辣,王病的伤口都包扎好了,脖子的淤青却是没那么快消退,用了块丝绸包着不让人看见。他手里拿着十几副药,看起来很是滑稽。他本来不想喝药的,却不能辜负岑立陪他看病的心意,装作十分耐心地听郎中聊家常般不会完结的话。
“面呈死相,药石无医。”
郎中的话倒也是准,不负快活斋的名声。快活快活,去看病的人,哪能快活啊。
半路,岑立改变主意要去皇宫瞧瞧,虽然那处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了断壁残垣。
王病不知道他要去哪,等到了才恍然大悟,黑色的宫墙几处坍塌,门上插了密密麻麻的箭,往上看去,庑殿顶被毁剩一半,像个历经沧桑的老人,站在这里依依东望。
岑立去开了门,门后是过长的树枝和蜘蛛丝,岑立打理了好一会,才推着王病进去,道:“以前我爷爷带着族中长老贵族迁进这处后,开了三天的宴会,我那时来到梦中之地,高兴的不得了……”
——
安羲四年,冬,平阳。
取代梁人成为一郡之主的刘渊,意气风发,去年就以帝王自居的他觉得不能没有宫殿,便命人在此勘测地形,看好风水,奴役梁人建了大英宫,模仿梁人组建朝廷班子。
狂欢宴会上,皇帝刘格面容慈祥地看着席下众人,太子刘顽立病弱喝不了几杯酒,推搡着弟弟刘寇不断递到面前的酒,刘隽和刘华歆在中间表演角抵,莫万空边看边呵呵笑着,崇延在一旁自斟自饮。最后刘华歆不敌刘隽,冷不防被刘隽从背后抱住压在地上,求饶不断,引得众人大声喝彩。
他们从遥远的荒凉之地而来,富饶的礼仪之邦吸引他们的眼球,开始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然而一块肉在饿狼群中,似乎注定了被争来夺去的命运,无知的饿狼集体自相残杀,仇恨的锁链一触即发。
迁都平阳第二年,刘格驾崩,太子刘顽立继位又被废,刘寇登基。安羲六年,崇延反,刘隽火烧大英宫。
——
王病转身看他,听他继续讲下去。
“我其实也记不太清这里的路,我爹弑兄篡位后,我就不常留在宫中,好几次偷溜出去被发现了。”他不常留在宫中,一半是因为厌恶父亲,一半则是因为刘隽。岑立看见里面的宫墙全是密密麻麻的刀痕,似乎想到什么,迟疑了一会才道:“大殿都烧没了,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走吧。”
崇延攻进来后,以胜利者的姿态登上皇位,在宫门口举行献俘礼。当时出现了意外,一位俘虏想刺杀崇延,结果失败了,杀戒一开,便是无法回头。
故地重游,萧索不可回首,但是偏偏人有颗怀旧的心。
他身为太子,有点不敢面对那些虽然愚蠢却忠诚勇敢的英魂。
酷暑午时,这里却让人背脊发凉。
王病好奇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岑立移开眼睛躲避他的视线,就要拐个弯把他推出去时,王病突然用手去抓轮子,吓得岑立赶紧停下,道:“伤着没?怎么了?”
幸亏他反应快,王病倒也没受伤,只是看着他,眼神复杂。
“出去再说。”岑立待不住了,着急地去拿开王病握着轮子的手。王病却不动分毫,病弱的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就是死抓着不放,和岑立暗中较劲。
从来不曾忤逆他的王病不知为何突然这样,岑立没多想,半跪下来恳求他道:“我们回去吧?啊?王晴,回去吧,好不好?”
王病见他下跪,皱紧了眉,手还是没有松开。似乎是在酝酿什么,过了一会,王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不要逃避——”
听到沙哑无力的声音,岑立本该惊喜,可他现在只想回去,依旧是那句话。两人僵持不下,伞尽数挡在王病头上,正午的阳光直直洒在岑立身上,将他照的明亮不可逼视。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想起郎中那句话,岑立先败下阵来,极轻地叹了口气,伸手过去道:“你想我怎么做”
王病写道:凤凰涅槃,王者归来。
刘辉业的话和岑立的态度,肯定了王病心中的猜测——岑立不想管事。
岑立怔住。他躲避,不过是无颜面对为护住赵国血脉而死的将士。现在,只要踩着他们的白骨走上鲜血铺就的道路,按照他们的遗愿挥起手中刀,英魂就能得以安息,而他,也能抬头挺胸走出这块阴影。
可是没人问他,问他想不想走这条路,问他愿不愿意为死去的人杀人,问他这么做快不快乐。
复国谈何容易,这么重的责任压在尚且只是太子的他身上,他也会害怕退缩。
可是这个人要他向前,要他当王。
岑立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听到脚步声,这处已经荒废多年,楚人避之不及,谁还会来这里?
王病也听到脚步声,似乎是从坍塌杂草丛生的里面传来的。
岑立下意识站起来护在王病身前,盯着幽深的大殿遗址,脚步声越来越近。
“谁?”
一个女声,带着深深的疑问和恐惧,从遗址后传来。许是没听到有人答应,那脚步声便没了,但岑立知道她就躲在墙后面。
那女郎颤声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对方很明显没有敌意。
那人悄悄露出个头,看着来人。
大殿屋顶破了个洞,阳光洒在那人身上,周围却是阴影。岑立看见那人半张脸,呼吸一滞。
“你……是谁?”
如粗糙的树皮长了一颗眼睛,恶心得紧。岑立立刻挡住王病探出头来的视线,道:“回去,别看了。”
王病:?
岑立直觉这种人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非常之事,而且在他家——虽然是破烂的家,总觉得不弄清楚不行,遂道:“女郎在此作甚?这里是我家。”
“你……家?”那女子低低呢喃几句,突然疯了般大笑不止,“哈哈哈你家?这是你家?我没听错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岑立:“……”
虽说宫殿已毁,物非人非,但这里是他爷爷建的,住了三年,说是他的家,何错之有?不知那疯女郎笑什么。
女子估计是笑够了,露出一只眼睛半张脸来,声音不再是之前那样小心翼翼,颇有些挑衅的意味:“这里的主人都死了,你说是你的家,证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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