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弘却不是只知家不知国的人,为了解决远征在外的军队需求,他甚至自掏腰包,好歹是有皇帝这艘大船在才躲过风浪。刺杀皇帝这一事,在外人看来就成了顾思全为了保住家族利益,丞相遇害,就算皇帝派了其他人接替王弘的位置,可那人不如王弘果决狠辣,顾思全依旧一手包办了军饷一案,要怎么写还不是靠他那一只手,或者说,被南方大族推到风口浪尖的那只手。
王弘垮了,梁朝也要垮了。皇帝却不肯放过顾家,从在朝为官的叔伯兄弟不断被贬来看,顾家将因为顾思全一个错误的选择没落。
那段时间,顾思全一直在家,他坦胸露乳,嗑药,清谈,像个满腹牢骚的诗人,又像个快意江湖的酒中徒。顾家有一张玉案,上面刻了棋盘,顾思全经常在水榭里下棋,自斟自饮。
他在等,等王弘兑现许给他的承诺。
很快他就收到王弘的信,信上只有简单的两个字:辞官。
于是顾思全就辞官了,本来就不想做这劳什子官的。
顾思全这一辞官,廷尉雷厉风行抄了纪成明一家几百口人,罪名是谋反。
江南大族又望风使舵,前来拜见顾思全的人越来越多,他那一盘棋都没空下。
——
镇军将军凯旋,皇帝下令大赦天下,那夜王弘来顾宅找他,传达陛下的旨意要让他官复原职。
顾思全笑了笑,却道:“丞相下不下棋?”
王弘不知所以然,点了点头。
两人相对而作,见招拆招,顾思全凝神看着棋盘,长叹一声,放下棋子,淡淡地说道:“人生如棋如梦,只图个快活,在下已无心官场,族中还有其他能力不在我之下的叔伯兄长,丞相看中哪个,便把那顶官帽送给他吧。”
王弘也放下白棋,看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心里有了答案,点点头,道:“你接下打算怎么办?”
顾思全抓了一把棋盘上的棋子在手上,站起来转身,一颗一颗远远抛出去,掉在水中,溅起朵朵浪花。
“游手好闲,坐吃空山吧。”
王弘笑道:“你可不像是个坐吃空山的人。”
不像么?顾思全心想着,手握紧成拳,几颗棋子咯得手心肉块生疼。他低头呢喃:“我爹一定对我失望极了。”
王弘站了起来,与他并肩。
顾宅规模宏大,宅内山山水水都有,水光粼粼,微风拂面,宅内还栽了不少树,不远处的家仆忙上忙下行走其中,偶尔传来的鸟叫声欢快悦耳。
许久,王弘转头看着他,说:“他会为你骄傲的,因为你不是纪成明那种蠢蛋。”
王弘就一克己固礼的君子,他不和当世的名士一般嗑药清谈,颇有孔仲尼眼中的圣人风范,这样一脸正经地骂起人来,还真让顾思全吃了一惊,又觉得好笑。
他低低笑了两声,摊开手掌举到胸前,细数过往,后把掌心的棋子全给扔了出去,转头,看着王弘的双眼,王弘也看着他。
“可我也不是丞相这种鬼才。将来丞相青史留名,顾思全做了古,也是无法和丞相同在一史册上的啊。”
王弘想起在皇宫里的那位,自己来了这么长时间他定是等得不耐烦了。赶紧完成任务,道:“我保证,只要我王邵在世一日,定保吴郡顾氏周全,旧吴本地世族无能出其右。吴郡顾氏将与我琅琊王氏联姻,以表两地世族千秋同好。”
“也就你仗着皇帝撑腰,敢夸这海口。”顾思全长叹口气,说,“百年之后的事该由百年之后的人去想,我们只管过好这一辈子,哪里想得到以后的事情啊。”
王弘不住点头称是,没了后话。
清风徐来,吹起水榭里二人的衣角,风中夹着清凛花香。顾思全看着水面涟漪,似乎,好久…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这没棋子了,棋…就不下了。”顾思全转身,朝王弘一揖,“想必丞相日理万机,我一庶人,就不耽误丞相处理国事了。”
王弘也朝他一揖,道:“顾公子言重了,我与顾公子相谈甚欢。叨扰许久,实在抱歉,这就告辞。”
顾思全把人送到大门,远远看见有一马车疾驰而来。似曾相识的场景,只是现在身侧的人没有醉态,自己…也清醒了。
王弘眼神温柔,朝马车夫点了点头,跟顾思全一揖,道:“告辞。”
话语里有了些急不可耐。
顾思全笑着回了一礼,看着王弘转身上了马车,朝皇宫方向而去。
顾思全刚转身,看到一名家仆朝他小步走来,“公子,老爷叫你去书房里找他,我刚看到夫人拿着好酒给送到书房里去!公子,肯定是老爷要给你个惊喜!”
“知道了。”顾思全笑了笑,跨过门槛,似乎是感觉到背后有异,他回过头。
大街之上,行人脸色各异,没有人注意到他。
顾思全觉得自己挺好笑的,摇一摇头,朝身边的家仆说道:“走吧。”
乱世之中有这样两个人,他们不同于嗑药清谈放浪形骸的名士,他们胸怀大器、雅量风趣又不失名士风流,以家族利益服从于梁室利益,这才护住梁朝这只大船躲过重重风浪,缓缓前行。
平康二年,不管是初来乍到的被蔑称为荒伧的北方大族,还是以上国自居的南方世族,都在王弘和顾思全的带领下走向融合蓬勃发展的黄金期,两地世族争相效仿带来极大利益的王顾两家的联姻模式,利益捆绑,相互依存,更多的荒田被开垦出来种上水稻和高粱,人口大迁徙促进了南方地区发展,成为更多南逃的梁人的第二个家园
第114章 番外(3)
元平候在建康待的时间不长,那日与王弘长谈之后从丞相府出来,他深吸一口气,从未觉得天地如此美妙。
遇见岑立是他上天对他人生的救赎,放下亦是。
——
汝阴郡的赵营。
岑立把他抱回榻上,说了句什么,他听不太懂匈奴人的语言,但是没时间让他慢慢想,很快就有人拿了一个巴掌的的木盒交给岑立,岑立坐在榻边,打开木盒,挖了一块药膏出来涂在他脸上。
他半张脸破皮了,那些匈奴人把他头踩在地上狠狠摩擦导致的。本来那些药膏抹上去是跟针扎火烤一样难受,但林毅却没多大感觉,反而是觉得岑立的手触碰到自己皮肤瞬间有种痒痒的感觉,不光脸上养,还是那种抓心挠肺的痒。
抹完药膏,岑立放下木盒朝他说道:“这是以前你们梁人到我们草原地盘上的时候给我的,擦完很快就能好起来,不会很痛吧?”
他说的是梁话,这让林毅足足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了。
“是不是被吓了一跳?”岑立说,拿手在林毅面前扇了扇,“是不是没见过梁话讲得这么流利的胡人?”
林毅往榻里面退了退,不久前他才被一群胡人虐待,那种恐惧还未消除,他下意识躲避和胡人接触,并没有回答岑立的话。
那时候的岑立还是太子,他经常笑,待人极好,话也不少,还经常揶揄士兵。
林毅手无寸铁,又身受重伤,根本没法从时时有人把守的太子营帐逃出去,他一个人被扔在里面,不知道刘华歆究竟想要干什么,是想等他伤好了吗再继续折磨他吗?还是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枕边玩物?
林毅翻来覆去地想,眼皮重的很,他蜷缩起身子,侧过身,沉沉睡去。
林毅这一睡醒过来还头昏脑涨的,他支起身子,看了看帐篷外面射进来的阳光,暗叹自己真是心大,竟然在敌营里一觉睡到天亮。
脸上的伤已经结痂了,肚子咕咕叫了几声,但是林毅夫并不在意,这个时候如果有人送吃的来那才得注意了。
林毅才刚从榻上坐起来,岑立就端着饭菜进来,听到他肚子的咕咕叫声,还好心地吩咐下人再送一碗过来。
林毅:“……”
岑立坐在席上,端着碗自顾自吃了起来。
等到有人端饭上来,岑立已经吃完了,林毅看着不算太满的饭,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来吃了。
——
岑立似乎很忙,基本几天下来见不到几次面,林毅在太子帐篷内待了半个月,总共也就见了三次,半个月下来他身上的伤好了许多,下地行走已没有问题。
直到有一天,赵军内乱,守门的人都走了,林毅趁机逃了出来。
解决完近百人的殴打之后,岑立回到自己帐内坐下,看了好一会兵书,执戟郎扭扭捏捏走了进来,朝岑立说道:“殿下,属下失职,那个人逃了。”
岑立放下兵书,说:“谁?”
“那个,您养在帐篷里的梁人,脸上还有伤那个……”
“哦?我竟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岑立摆摆手,继续埋头看兵书,“没事,不是什么大人物,走便走了,不罚你就是了。”
执戟郎连连谢恩,欢天喜地而去。
——
林毅回到自己军营,成功接到南下的高级世族氏族,不久就回建康复命。
那时的林毅还是有官职的,跟随安东将军兼都督扬州诸军事的陈淮南下建国,自然也讨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这次回建康便是跟陈淮说了要辞官,陈淮虽然不甘心他这么个人才就此隐居,但听御史说了一些他在赵军里经历,便也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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