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发生什么事情了?”知道自家殿下一向是运筹帷幄,冷静自持,此刻杜如晦见到他心神大乱的模样,脸色蓦然煞白,“三殿下……他……怎么了……”
夕照冷笑一声:“没什么,兄弟阋墙,一出好戏罢了。”
杜如晦耳濡目染多年,脑袋立刻转过弯来,颤着双唇:“重弦是被陛下软禁了?”话音刚落,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紧紧地拽着夕照金丝刺绣的玄色下摆,恳求道:“殿下!求你救救他!那酒虽然是重弦从宫外搜罗来的,但是你知道虽然他向来玩世不恭,本性却良善,从未有过异心。”
烦躁地抵着眉心,夕照的声音更是冷凝了极点:“自从那年腊月把你从雪地里救回来,你是怎么说的?”
腊月里满目飘雪,片片如同飞花一般落在屋外光秃枝丫上,谢玄一如往常一般在内殿中碎碎念,声音虽然温润但也架不住众人眼前的瞌睡虫。趁着侍卫们换防的间隔,夕照绕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脚底发力,只觉身体一轻,毫不费吹灰之力地落在松软的雪地上。谁知他似乎是踩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脚下一个趔趄,失去平衡险些栽倒。他心底奇怪,拢紧了身上的雪白貂裘,缓缓地拨弄开,白雪覆盖之下赫然显现出一张被冻得僵硬的稚嫩小脸。
“‘余生——愿为殿下出生入死’,属下时刻谨记。可是重弦他——”杜如晦的头沉重地垂了下去,咬了咬牙,恨声道,“对于殿下来说,属下深知此刻最好的做法便是明哲保身。但是心爱之人有难,属下自问无法像殿下一般冷心冷情,作壁上观。若是能救他一命,属下自愿成为一枚弃子,代他承下所有的罪责,还望殿下开恩。”
“放肆!”倏忽一个用力,掌中的瓷杯被捏成了一堆齑粉,剩余的酒液沾了满手,从指缝间流淌下来。夕照眯起眼,越是愤怒他面上就笑得越开心:“你的命都是我的,还妄想拿去换别人的命?”
“求殿下成全。”杜如晦生硬地回答,“殿下只需明哲保身便可。”
夕照的瞳孔蓦然缩小,像是尖锐的钉子一般扎在他身上。梳理了气息许久,夕照拾起榻上的斗篷,一把披在自己身上,转身就走。一回头见不知死活的杜如晦还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冷冷道:“还不跟上?”
原本心如死灰,灰败的情绪都要溢出眼眸,却惊见夕照松了口,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杜如晦怔愣了片刻才起身跟了上去。
天色已暮,一人身着杏黄的宽袖大衫,倚在朱红色的柱子下茕茕独立,手下撑着一柄油纸小伞,上头隐约绽放着点点墨梅。似乎是听到了身旁的动静,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唇边绽出一个茫然的笑容,清淡得如同水墨画一般:“小七,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突然造访的望舒,夕照淡淡道:“二哥,我要去救三哥。”
望舒慨叹一声,轻描淡写道:“他认罪了。”
“什么?!”
“什么?!”
夕照与杜如晦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难以置信。
第12章 断弦琴
“父皇。”一向冷静的夕照难得露出一抹失措的模样,直直地闯进了景元帝的寝宫,急促的气息吹得御案前兽头香炉的轻烟都蜿蜒了好几圈。
殿内香气淡淡氤氲,珠帘微微摇曳,宝刀未老的景元帝似是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正手执一枚抹黑的棋子,面不改色地盯着眼前花梨棋盘,思忖在下一步该走哪里。
清风徐来,轩窗漏出几点树叶疏疏落落的阴影在夕照脸上爬动着,倒显得整个面色阴暗了许多:“三哥不是那般心狠的人,父皇您知道的。”
“嗯,他不是。你倒是个心狠薄情的,回邺城好些日子了,也不曾进宫请安。”掌中棋子光滑温润,景元帝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这话倒是一语三关,既暗指他是个够心狠的人,又点明他这隐藏自己行踪居心叵测,还特指他早已选择了作壁上观、明哲保身然而这会又来为重弦求情。
夕照的面色冷了下去,宫中的事情一向不简单,所有人都有嫌疑。此次事故中,琼华和长河被罚禁闭,望舒和重弦一直未能洗脱嫌弃,至于蒹葭,向来与皇室不相往来。单看表面上的受益,确实是隐藏自己行踪的夕照获得的最多。
夕照这个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明白所有的鬼蜮伎俩在自己父皇面前永远是无所遁形的。他不卑不亢,坦言道:“父皇常说儿臣最像您,不是吗?”
你说我心狠,可不就是你教出来的吗?
“你啊,就仗着朕最宠你。”景元帝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夕照几个来回,眸子里尽是满意之色,唇角却带着玩味,“照儿,重弦已经认罪了,依律当凌迟。”
他是个父亲,舐犊之情是存在的,所以他能忍受步蒹葭无伤大雅的脾气;但是他也是个手腕强硬的君王,扰乱皇朝安定的人就当处以极刑,哪怕这人是他的儿子。谢玄乃是当朝国师,是无数百姓心中的精神支撑,所以就算哪怕他与琼华之间不清不楚,只要在容许范围内,景元帝都不会允许任何人动他。
不用杜如晦说夕照也明白,重弦是个没什么心思的人。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处事全凭心情,高兴了他能在邺城街头撒金叶子,不高兴了他会在皇宫弹一晚上不堪入耳的悲曲。
“可惜三哥没能学会父皇的一分,否则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夕照审视着面前高高在上的君王,不甘心道,“若是我想救他呢?”
这话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景元帝也不拐弯抹角,直言相告:“若是你处在朕的位置,自然能为所欲为。”
垂在两侧的双手不由地揪紧了袖口,夕照闭了闭眼没有回答,果然还是提到储君的事情了。这也是为什么自小到大无论有多少明里暗里的栽赃陷害,景元帝却从来都坚定不移地相信他。因为那个位置,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去算计去争夺,只要点点头,就是他的了。
见他沉默,景元帝趁势追击:“照儿,你一共拒绝了朕两次。第一次是你刚出生的时候,已然故去的皇后劝朕等你长大了再议,第二次是五年前你宁愿去西北荒凉之地思过,也要拒绝太子之位,你——还能拒绝几次呢?”
还能拒绝几次呢?夕照也不知道。说他懦弱也好,不情愿也好,他自认自己无法如同景元帝一般孑然一人高居上位,守着着江山。这么多兄弟中,他最羡慕甚至嫉妒的是他六哥。
六皇子清明,平生最爱的东西唯有一样——剑。他痴迷于剑,更是得先帝御赐青锋宝剑一柄,上斩昏君奸佞,下斩小人狐狸精。随后为堵住悠悠众口,他还被特令永远不得成为储君。许多官员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都为这位皇子感到惋惜甚至有人进宫为他鸣不平,然而在这个风头浪尖,清明忽然就离宫了。离开前他只留了一封信,寥寥数语让许多人都不觉红了眼:“仗剑天涯,惟愿看遍大好河山。”
见他沉默许久,景元帝心想自己恐怕还是逼得太紧了,退了一步:“若你答应终身捍卫皇权,不得无故踏出邺城一步,重弦的事,朕可以再考虑考虑。”
“……我只求能换三哥一命。”夕照妥协了。
在刚回邺城的时候,杜如晦曾开玩笑让他不要入戏,现在可好,他终是在旋涡中泥足深陷,难以抽身。
景元帝定定地望着夕照清瘦寂寥的背影,随手将捏得温热的棋子放至在棋盘上,突然冒出一句感慨:“他们学不会狠心没关系,你学会就可以了。”
没过多久,朝中上下都齐声称赞景元帝仁慈圣明,法外开恩,留了大逆不道的三皇子一命。死罪已逃,活罪难免,三皇子重弦自此被皇室宗谱除名,贬为庶民,择日离开邺城。据颁布旨意的宫人所言,三皇子已然被晴天霹雳劈得失去了理智,在接旨的时候嘴角都是带着笑的,约摸着是受了不少打击。
离开邺城的那天,重弦一身利落长衫,身负一尾断弦琴,牵马立于城门前,周身是车水马的喧嚣。过惯了富贵日子,走的时候只有一尾古琴相伴,他盯着面前的两人,调笑道:“我恐怕是喝不上你们俩的喜酒了。”
弱水直言不讳:“三皇兄,我是不会嫁给七皇兄的,你自然喝不到。”
“那还真是巧了。”夕照赞同地点点头,“我也不会娶你的。”
弱水的父亲是掌握了皇朝一半兵力的平原王,他不用细想也明白这场赐婚的意义。不过幸好郎无情妾也无意,弱水被赐婚逼得离家出走,夕照也乐见其成。
“三皇兄,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说着,弱水递给他一个锦囊,里头装了不少金子,“叔父将你从皇室除籍,想必也不会好心送你些盘缠。”
“不必了。”重弦婉拒了她的好意,双眼里都有了异样的神采,仿佛这一切都是他求之不得一般,“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
重弦的母亲出身于商贾世家,更是江南一带闻名遐迩的美人,也是因为她抚的一手好琴得到了年轻时景元帝的青睐才被接进了宫。然而再大的家族终是逃不过没落的一天,单纯俏丽的女子也怀揣着一世一双人的空欢喜在深宫无尽的等待里用衣袖拂过落满尘埃的古琴,最后郁郁而终,徒留重弦一人面对四角风云变幻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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