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顺着这柄斩妖剑向上爬,越过手臂,直至看清了面前人冷肃的面容,空气中似是凝结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昆玉轻声道:“你作壁上观不好吗?”
步蒹葭颔首,微敛双目,眸中不染尘埃,容色孤寂冷绝,手中的长剑在虚空中一划,绽出几点夺目微光,像晶莹剔透的细线一样,飞出几寸之外。他微微启唇:“受人之托,却之不恭。”
“不错,尔等不幸,吾之大幸。国厦将倾,才有我族容身之所。”昆玉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但他怎么知道我要来毁掉龙脉?”
步蒹葭眨了眨眼,思及夕照当时手执院子里的随意折下的一朵秋海棠,立于晚间清风之间,背后是一轮勾月,芳草萋萋。
“四哥,这不难猜,昆玉本就是回来复仇的。但凡妖邪,以颓势为食。小妖吞气,大妖吞势,勿怪古人向来将亡国旧恨都加诸祸国妖孽之上。若我是他,也会这般。”掌中的花瓣簌簌洒落,几瓣暗香拂袖,夕照咳了几声,淡淡道。
昆玉的视线始终落在步蒹葭手中的长剑之上,颀长的身影如同一株秀于山林的树鹤立鸡群:“说到底,是我大意还是你们天真,妄想凭一把别人的诛邪剑就拦住我?”
“红雪三千是师尊的遗物。”步蒹葭身披一件如波澜般在起伏的浅灰色狍子,几缕黑发随意的飘起,手中散发着血红光华的长剑同他一般遗世而独立。
暗流汹涌,话不投机,一触即发,昆玉指尖微动,只望见一簇迸闪的银白色光芒恍若利刃,裹挟雷霆之势,袭向垂目颔首的步蒹葭。
步蒹葭面色不变,握紧红雪三千,凝气于丹田之中,长剑一提,划出一圈绚丽的赤红光晕,剑尖轻颤,四周剑气如红花漫天飞舞,温柔缱绻地迎上对方来势汹汹的攻势。剑锋边缘寒光闪烁,刺目得使得周围的树干上的残余枝叶都不觉微微卷曲。
一时之间,天地动容,草木含悲,四周的景色都逐渐模糊起来,恰似一只踏过雪泥的飞鸿,直冲云霄,却又被东风吹破,零落成泥。转瞬之间,已然过了十几个回合,昆玉惊讶于自己所有的招式竟然都被它挡了下来。
然而纷纷扬扬的红雪落下,步蒹葭闭目立于其间,缓缓伸手抹去唇边微微露出少许血色,只是眉宇之间,看上去竟然无比的凄迷与寂寥。
“师门不幸啊!”
“他们怎么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使得我派沦为世间笑柄!”
“简直枉顾师徒名分!枉顾纲常伦理!”
“师徒悖德,有违祖训,按例当以门规处置!”
一个白衣胜雪的纤细身影跪在众人面前,言辞恳切,掷地有声:“蒹葭年幼,修为尚浅,道心不稳,更是不知天高地厚。一切都是弟子治下不严,求各位长老念在其初犯的份上,饶他这一回。”
“我没错,我只是心悦我师尊。”满身伤痕的少年回首环视鸦雀无声的大殿,一双双惊悚的眼,一字一句地宣告。
“闭嘴!”白衣人苍白了一张秀气的脸,冷斥一声,猛地一耳光扇在少年步蒹葭的脸上,力道大得他半张脸上都浮起一道鲜红掌印。
被自己师尊掌掴的步蒹葭沉默了一瞬,随即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世间多得是大奸大恶之人,而我不过是心悦我师尊,便被你们视为虫蚁蛇蝎,唯恐避之不及,更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自称‘正派中人’的你们又有何面目宣称自己降妖除魔,以正天道?”
“你——”有位被他激怒的长老蓦然站了起来,训斥道,“步蒹葭!你连名字都是步戏取的,道门师徒更甚凡间父子,你心生爱慕,此情本就为天地所不容!”
步蒹葭朗声笑了,眉眼间竟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轻狂不羁,一声声质问声扣人心扉。
“我心悦他,何错之有?”
“连师尊都无可奈何,你们又能奈我何?”
“你走吧。”步戏皱起眉,别过脸,仿佛不愿意看他一眼,“你本就是皇家的四殿下,他们既然来寻你回邺城,你也该随他们回去,承担你自己该承担的责任,为苍生谋福祉。”
“师尊,你赶我走?”似乎是被他眉宇之间的疏离与厌恶所刺痛,步蒹葭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师尊,你看着我的脸!我要你看着我的脸告诉我!”
“你我师徒缘分已尽。”步戏蓦然扭头定定地望着他,似乎在努力隐忍着怒气,一字一句毫不留情,教人如饮寒冰,“为师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脸,快滚下山,懂了吗?”
“师尊。我——”话音未尽,只感觉腹中一痛,步蒹葭的手有些抖,震惊地低下头,踉跄着跪坐在地,缓缓垂下头,望着那柄自己从小握到大的剑。
双眼都是深沉的漆黑,步戏的嘴唇张了张,最后收回红雪三千,别开了脸,狠下心留下了一句:“这一剑,从此你我师徒恩断义绝,从今往后,你……你好自为之吧。”
“师尊——师尊!”寒夜朦胧,步蒹葭满腔绝望,失神地望着道人离开的方向,望着他决绝的颀长身影,恍若在盯着一个穷极一生都无法触摸得到的海市蜃楼。
四周浓黑如墨,黑云压城,风声呜咽,这天地之间,都透露着一副肃杀之意,火苗乍闪之下,映照出所有人半明半暗的诡异面容来。
“葭儿心存叛逆悖德之心,都是弟子教导不利之责,在此恳求掌门以及诸位长老,念在其身为帝王之后的身份上,饶其一命。所有罪责,我定当一力承担。”被围在人群正中丰神绝世的人,削瘦的肩膀似乎承受不住众人审视的目光些微颤抖了一下。他在众人的死一般的注视之下,慢慢俯下身,以手代步,一步一步地挪着身子,朝着中央的行刑台爬了过去。
“希望掌门以及长老们放过葭儿……”他的身下一大丛开得茂盛的化骨刺,皮肤接触之时,肆意生长的植物似乎有生命一般,汹涌上来,贪婪地吮吸着皮肤里的新鲜血液,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密布全身。
行进之处,俱是一片鲜血淋漓,苍白着脸色的步戏却紧咬着牙,哪怕嘴唇不自觉中上出现细细的血痕也始终不发一声,令人侧目。
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皮肤的各处渗了出来,步戏踉跄着,以红雪三千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费力举起自己的剑,用力一抹,发亮的剑锋中能看到自己染了主人血的红雪三千在夜里,忽闪着散发出猩红的诡异光芒。
“此事已了,希望诸位不要再为难他了。”
步蒹葭赶到的时候,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尽,偌大的广场中只余孤零零一人。他俊逸的眉眼猛地一跳,只见步戏面色虚白如纸,淡色唇中的血色已然退尽,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人之将去的灰色。
“师尊,我错了……”怀中的人已然变得冰冷,仿佛全身的温暖都抽干了一般,冷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无奈手颤得厉害,他试了好几次,才将红雪三千□□。被丢弃在地上的灵剑,发出一声哀鸣,似是在为主人的逝去而悲伤。
空荡荡的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沾染了血色后变得猩红,像梅花一样星星点点地绽开,开在他空洞的眼眸中,倏忽溢出的一地热泪都没能化解,自然以后的无数个日出也无法溶解。
“你有心魔。”昆玉出手封住步蒹葭几处大穴,夺下他手中的诛邪灵剑,“你明知拦不住烧毁了万妖名册的我,却还要使用这诛邪灵剑消耗自己一成修为,值得吗?”
步蒹葭思及夕照的话,默然不语。
“拦自然是拦不住的,四哥。现在的昆玉,怕是谁也拦不住他,因此你要做的自然是拖住他。”夕照眯着眼睛,笑得狡黠。
步蒹葭不解地望着他:“拖住他?”
昆玉再不看他,拾起剑去观察龙眼处的封印,却发现上面的封印曾之前被人加固了一些。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封印的手法似是出自早已失传的上古妖族之手。
难道是那位身怀半妖血统的大皇子?昆玉皱了皱眉,望着熟悉的文字,却又不好下手。
“又见面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原来步蒹葭是在等你。”昆玉皱了皱眉,蓦然站起身来,目光不善地注视着一脸沉静的谢玄。
谢玄没有回答他,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与乾坤袋,口中默诵,只见袋中的一丝血红应声而动,随着咒语与黄符合二为一。霎时光芒大盛,飞沙走石,一团金光如有生命一般,牢固地贴在了龙眼之上。他面色淡淡道:“谢家世代肩负守护皇室与龙脉的使命,等到我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明白今天这事无法善了,昆玉也不在意,只是将红雪三千丢还给步蒹葭,俯身在他耳旁说了几句话,须臾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他真愿相助,怎会姗姗来迟?原来,最天真的只有你。”
步蒹葭没有回话,只是定定地望着红雪三千。他生命中的有一天一直在下雪,连带着他的师尊和昔日欢声笑语都埋葬了那一天的雪夜。
冷风与屋内孤灯共舞,映照出道人几个春秋都未曾变化过的木然容色。
“师尊——”一个男子强撑着内伤,闯了进来,一头扎进道人冰冷的怀里,“为什么最近都听不到您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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