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中的人生得一副俊秀面貌,眉目宛然,目若晨星,眼眸转动之时,流光溢彩,摄人心魄。望舒已然许久未曾见过自己的相貌了,他抚摸着自己镜中苍白的脸,有一瞬间的惘然。
“二殿下,有什么打算?”伫立在他身后的谢玄循循而问。
“我不知道……”乍一见到光,眼睛还是有些不适应,望舒捂住自己被晨光刺得险些要落泪的双目,随即肯定道,“不过,我要回邺城找梅梅。”
“也好,七殿下可是挂念您挂念得紧,还特地派人来寻您回去。”谢玄话音刚落,望舒就隐约见到一个高大的男子从外门踱了进来,足底无风,想来也是个高手。
“至于梅三弄,二殿下无须费心了——”谢玄背过身,神色清冷如月下寒霜,唇边更噙着几分冷酷的笑意,“他就在这里啊。”
他就在这里?大半个月的休养时间在望舒的眼底种下了迟钝与虚茫,身体更是瘦弱得像是一株霜染雪驻的枯竹。他心下腾起一阵欣喜,努力地站起身,费力眨了眨眼,试图看清楚来人的模样,问得小心翼翼:“……是梅梅吗?”
晨光乍破,面前的男子的相貌在视线中都变得清晰了起来,望舒有些怔然,呐呐地问:“你是谁?”
来人恭敬地冲着他行礼,随即木着一张脸,张口道:“二殿下,属下的声音您可还记得吗?”
猛地后退一步,一只颤动的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不慎打翻了案上的铜镜,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碎片中映出望舒被割裂的惨白脸色,他颤着声,喉咙险些堵着出不了声:“你、你是杜如晦?”
“是的,二殿下。”杜如晦供认不讳。
“那我——”望舒无助地望着自己瘦如枯骨的手掌,眼睛黝黑,眼底是一片深不可见底的死寂,“那我的眼睛是怎么来着?是谁的?!谢玄你说话!”
谢玄慢慢地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无措的眼眸,正急切又茫然地睁着。他唇边带着清浅笑意,目光却冷冽清明,启唇一字一句道:“二殿下,所以臣方才说梅三弄就在这里,他的一对明眸—殿下用得可还习惯?”
有冰霜从脚底升起,沿着脊髓一寸一寸浸入四肢百骸,冷得浑身僵硬,仿佛连呼吸之间都夹带着冰雪,直至渗入脑海,封闭了五感,看不见,听不到,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然而谢玄诅咒一般的字句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魔一般一下一下穿透了这片万年冰封屏障,直达脑海。
“一曲瑶琴送梅不知道沦为多少街头巷尾的美谈,邺城谁人不知,三殿下心系之人便是花魁公子——梅三弄?说起来,那日臣向二殿下寻求合作之时,二殿下不也点头了吗?”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望舒只觉颅海深处传来一阵剧痛,钻心得让他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他不由地捂住自己双眼,感觉一阵温热酸涩的液体从眼眶中渗出来,夹带着千万枚针扎的麻痛。
不行,这是梅梅的眼睛。
不经意睁开了眼睫,却见掌中一抹夺目的猩红,望舒慌得全身发抖,扯着谢玄下摆的落魄姿势就如同乞求赦免罪孽的忏悔者,口中几乎是哀求着出声:“帮帮我,我想保住他的眼睛!谢玄!谢玄!我求求你了!求求你……”
口中蓦然被人塞了一枚清香的药丸,望舒几乎是立时就昏睡了过去,耳畔依旧响起了谢玄鬼魅般的声音,张牙舞爪得似要将人的意识全数淹没。
“放心二殿下,臣向来以德报怨。哪怕被您送了一杯毒酒,也会留着您一条命。”他何时允诺要对如晦下手?不过是望舒自以为是罢了。谢玄面色淡淡,第二次问他:“二殿下,什么叫做万念俱灰?活着才有答案。”
素手轻扬,捏紧了小瓷勺,从不大的白瓷碗里舀了一口冒着热气的雪白豆腐脑,昆玉含着汤勺将丝滑的豆腐吃下,却未曾松口,径自叼着汤勺,将勺中的汤汁也一并咽下。豆腐脑几乎是入口即化,香甜爽口,甜意顺着喉咙甜到心底,让他紧蹙的双眉也舒展了少许。
等他吃完,正欲结账之时,店家却噙着笑意将碎银退了回来:“客官,从今个起,邺城中铺子摊子上所有的吃喝一律不需要银子了——这都是上头的意思。”说罢又喜滋滋地从柜台里摸了一把糖果,递进他的掌中,“这里是上头分发下来的‘四色喜糖’,有冰糖、冬瓜糖、橘糖和龙眼,象征甜甜蜜蜜,白头偕老。我看客官的模样倒似是外乡人,也可拿去沾沾喜气。”
还没来得及拒绝,店家道了句失陪,招呼其他客人去了,昆玉无法,只好将这些糖收进怀里,迈出了客栈。外头有几个不足腰高的孩童正在嬉笑玩耍着,其中一人见到昆玉一身墨色打扮,气场不俗,有些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七哥哥,等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你。”身后传来了一声女童糯糯的呼唤。
有心急的男童毫不客气地指责她:“不对,你应该唤他‘七皇兄’!我爹的朋友在宫里当差,他以前当值遇到过弱水郡主,亲耳听到弱水郡主唤其他人‘皇兄’的。你现在扮演的是弱水郡主,应该喊他‘七皇兄’!”
被如此一同义正言辞的说辞吓怕了,女童几乎是嘴一歪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看得身边的一干孩童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过了片刻,有年龄稍微大点的孩子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我听阿娘说他们都要成亲了,唤什么应该都可以的吧?像我阿娘,有时候唤我阿爹‘当家的’,还有时候唤他‘老不死的’呢。”
所有的孩子都大笑了起来,连原本抹着眼泪的女童都破涕为笑。正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了一声清冷如雪月霜花的声音:“你们说谁要成亲了?”
孩子们转过头,却见来人漆黑高大的身影,吓得噤若寒蝉,几乎是一瞬间便作鸟兽散。破涕为笑的女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正惶恐不已,便惊觉自己掌中被塞了一把冰凉的糖果,只见眼前的人俯下身,周围立时弥漫着一股清润的香气,只听得他好听的声音响在耳畔:“难过的时候就吃点甜的……你们说,七殿下要跟弱水郡主成亲了,对不对?”
“嗯……”女童重重点了点头,脆生生地回答。她小心翼翼地挑选了一枚自己最喜欢的口味,将剩余的糖还给了昆玉,偷偷瞄了他一眼,解释道,“阿爹说家里被发了好多喜糖呢,很好吃!但是我不能多吃的……”
他们要成亲了啊……
昆玉站起身来,垂下头怔怔地盯着掌中的几枚鲜艳的糖果,眼神晦暗不明。
他伏在案上睡着了。
昆玉的视线落在夕照身边那些零八落的符箓上,细细辨认了一下,似乎是某种驱邪镇妖的符咒,估计最初样式是出自步蒹葭之手。
都要成亲了,还有时间忙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吗?
昆玉伫立在屋檐之上,浓密的睫毛似是不堪其重般垂落下来,其下深邃的眼眸里噙着些许光华,比以往更深沉些。他不觉注视了许久,随即指尖微动,拨开了一枚喜糖的糖纸,径自丢进了口中。
戌时未到,街巷中灯影憧憧,落在昆玉的脸上一片交错,待到周围甚是昏茫,人声与灯火都渐渐淡漠在暮色之中,他才启唇道:“不好吃……”
正欲转身离开之际,却见下方一直沉睡的人眉头轻蹙,颤了颤眼睫,随即一睁眼,便散去迷蒙发现了自己。
“昆玉!”夕照唤了一声,径自破窗而出,不管不顾地挡住了他面前,眼底的惊喜似要溢出来。见昆玉也停住脚步,夕照喜不自禁,想伸手去搂住他,却被一个闪身躲开了。
“百年好合。”昆玉的视线望向别的方向,语气也是淡淡的。
“你知道了?”夕照面上的笑容几乎是僵在了脸上,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要跟我说我便只有一句‘百年好合’吗?”
昆玉闻声,回首定定地望着他:“嗯,我只是路过来讨几颗喜糖。”
“糖?有的——”夕照嗤笑了一声,回眸间神采飞扬,他忽然靠近,隔着面前的帷幕用力地覆上他凉薄的唇瓣。
几乎是立刻就推开了眼前的人,昆玉使劲地抹了抹自己的嘴唇,干脆利落旋身离开,冷冷地丢下一句:“你下次再轻举妄动,我就将你碎尸万段。”
夕照望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摩挲着自己暖意尚存的唇,立时笑了出来:“甜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望舒整个一与虎谋皮遭反噬的反面教材= =
谢玄:记仇.jpg
第30章 有何错
临近酷寒时节,阴云连绵,天空总是灰蒙蒙的,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北风在头顶肆意呼啸,阴暗的暮色里,裹挟着霜寒之气与草木肃杀之意的寒风扑面而来,举目远眺,天寒地冻,似有风雪欲来之势。
北方山脊的主脉又分出了几条支线,形成黑龙伸出的一道道巨爪,而脚下所伫立的地方隐隐有金色的龙气丝丝缕缕缭绕着,更是时不时地分发着几缕灵气顺着主脉的轮廓滋养着每一根支脉,以及——一柄散发着妖异赤红光芒的长剑,在漫天风霜之中,荧光流转,烈烈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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