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颜的眉头皱得更紧,她看着铜镜里自己日渐苍老的秀丽容颜,苦笑了一下,小姐,你可真是狠心,撇下这一切自己走了个干净,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有多难?而锦儿又有多难?
绣心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她已经这样坐了三个时辰。从苏慎的院子回来,她就一言不发,回了屋子,紧闭房门。
苏锦知道定是在莺儿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她变成这样,不过苏锦并不打算去理会到底是什么事,从绣心的反应就可以猜透一二,必是那个莺儿的问题。叹了口气,看来爹爹说的对,世上最难懂的便是人心,果然不错。
回到屋里,苏忠早已把晚饭摆好了,四菜一汤。苏锦对任何东西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欲望,食物亦是如此。
用银筷子挑起一块鲈鱼,苏锦觉得没什么胃口,脑子还一直想着绣心,一路回来她都没有说话,默默进了屋子时眼神涣散,紧咬着嘴唇。
拿筷子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手指渐渐发酸,夹在筷子上的鱼掉进了菜盘里,苏锦这才回过神来,放下筷子,转头对苏忠说,“我不想吃了,收了吧。”
苏锦推开了窗户,刚好可以借着月色看见绣心的房间,漆黑一片。
在黑暗中的绣心只能看见窗外如水的月色,还有苏锦的屋子里,微弱的烛光。不知过了多久,绣心觉得累了,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让她觉得疲惫不堪,只想躺下来睡觉,可一旦闭上眼睛,就会出现莺儿那张画着艳丽妆容的脸,她笑着对自己说,“我是很好,小姐你呢?”
绣心宁愿睁着眼睛到天明,她呆呆地看着苏锦屋里透出的微弱灯光,这四面漆黑的庞大院落,就只有那里出现灯光,在还是有些凉意的夜晚,这如豆的灯光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让绣心觉得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抚慰着她。
露出个恬淡的笑容,绣心觉得那微微晃动的烛光,是那么的温暖,令人心安。
把蜡烛的烛心挑亮了一些。苏锦拿出本书,翻阅起来。
窗外,正是皓月当空,清光万千。
第二日天色发白的时候,苏锦合上书,蜡烛烧的只剩下一点。
她伸了伸懒腰,有些乏了。但毕竟是从小习武,精气自然比一般人强上许多,就是一夜未曾合眼,也只是略感疲惫。
看了整晚的书,其实并不是一定要看,只是觉得无法入睡。每当苏锦有什么事情疑惑或者难以决断之时,便会看上一夜的书,不管看什么,第二天事情都会解决。
而这一次,好似失了效力。苏锦甚至看到绣心之后,心里还是昨日她回来的路上的样子,沮丧和无助溢满了一双清丽的眼眸,苏锦觉得自己的情绪,因她,也有丝丝的怅然。这让苏锦很困惑,心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而且是对一个才来没多久的丫鬟。她并不觉得自己心软,苏长鹤从小就教导她,若是心里软上一份,手上的力就失了十分。心软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似乎,对这个丫鬟,自己特别心软。
林素青将袖口的金线收了针,揉了揉有些酸楚的脖子,望向窗外。春、意渐浓,院子里的花开得缤纷绚烂,仿佛比以往更加艳丽夺目。回过头来,看看自己手底下的描金绣线的嫁衣,无奈的笑了笑。
女子的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几乎没有女子敢违抗。从小虽被养在深闺,但也听得坊间许多绮丽的传说和故事,由衷地羡慕那些打破世俗之见,敢和自己心仪的郎君私定终生的性情女子,也曾在夜深人静之时,望着月亮,红着脸颊憧憬着自己的美好姻缘,少女怀春,大抵都是如此。
渐渐长大后,才发现,故事始终是故事,而自己爹娘的安排,是不可能不从的。听得父亲要将自己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还不是默默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回到闺房里,开始缝制属于自己的嫁衣。可能只有嫁衣一事,是能有自己做主的,所以一针一线都缝地相当仔细,刺绣本就是女儿家的分内之事,而如今,应着嫁娶之事,也在这繁复喜庆的图案之中添了不一样的意味。
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因为世间绝大多数女子都是如此,若是运气好,嫁得如意郎君,幸福一生,若是运气不好,所嫁非人,也只能怪自己命途多舛罢了。
绣着绣着,林素青失了神,手上的出针飞线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她放下了绣箍和针,转头又看向窗外,今年的桃花果真艳丽无比,让她不禁想到了十一岁那年的初遇,那般美好的记忆,却伴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若是没有命运的作弄,我是不是应该成为你的新娘呢?
十一岁那年,她被爹娘带到一处陌生的大宅做客。
不耐烦大人们的互相恭维和客气,她偷偷趁机偷偷地溜了出去,原本是想玩一会就回去的,可不曾想就在这个偌大的宅子里迷了路,在错综负杂的长廊和羊肠小径之间走了好久,来到一处开满桃花的院子,记忆中,那里的桃花是不曾见过的美丽,花瓣随着和风缓缓飘落。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一个少年忽然出现,他并不知道这个小女孩是谁,可是擅自闯入如月阁,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只有十一岁的林素青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高自己一头的俊秀少年,微微愣住了,连他脸上的怒气都没有注意到。
面对毫无反应的陌生人,少年的怒气更加大了,“我叫你滚出去!你是聋子吗!?”
小素青被少年的愤怒吓到了,从小没有人对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即使是爹爹也没有过。撅起嘴,眼眶里慢慢积水,她哭了起来。
这下轮到少年愣住了,手足无措,见她的哭声越来越大,慌了神,“你,你哭什么!我,又没有把你怎么样!”反正自己没有欺负她,少年理直气壮地说,可因为声音太大,小素青哭的更厉害了,不一会,两只袖子已被泪水沾湿了。
一阵花香凑到了鼻子前,小素青慢慢停止了哭泣,睁开红肿的眼睛一看究竟,原来,那个对自己凶巴巴发脾气的少年,正拿着一株桃花,那姿势,好像是递给自己的。
“是,给我的吗?”小素青小心翼翼地问,还顺带抽噎了几下。
他点点头,“你别哭了,这桃花是我娘亲最喜欢的,给你。”接过桃花,小素青闻了闻,真的好香,和自家院子里的桃花不一样。
小脸上瞬间有了笑容,对着那刚才还是鼓着腮帮子冲自己叫骂的少年。
见眼前的小姑娘不哭了,脸上还浮现了一个好看的笑容,少年觉得安心多了,他本就没有恶意,只是讨厌陌生人随便闯进娘亲的居所而已。也许是小素青的笑有种莫名的魔力,他也渐渐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两个孩子在满园灿烂的桃花里,相对而笑。
笑着笑着,素青觉得眼前少年的笑容那么好看,远比这桃花更加动人,不知不觉,居然停下了笑,脸颊渐渐烧红起来,心跳如鼓。
后来小素青从爹的口中得知,那送给自己桃花的少年,是苏家的大少爷,叫做苏锦。
苏锦吗?小素青反复在唇边咀嚼这两个字,露出了羞涩的笑意。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呢!
随后的岁月里,苏锦这两个字,伴随着小素青,从一个不谙世事的有些淘气的小姑娘,成长为一个娴静优雅的大家闺秀。而每当夜深人静之时,素青会看着窗外如水的月色,默念着那个送自己桃花的少年的名字。
原来情,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到了出阁的年龄,素青却不知如何去向爹爹道出自己的心事,选夫婿这事,是父母做主的,若是自己主动提出,当真是不守礼教。就在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而心越来越焦灼不安之时,娘居然对自己说,爹爹要向苏家提亲,把自己嫁给苏家大少爷苏锦。
素青至今还记得那时自己是怎样的激动和高兴。
真的可以嫁给他吗?自己就要做他的娘子了吗?想着想着便羞红了脸颊,把头蒙进了锦被里,怎么可以这么不害臊呢!一天净想着嫁人!
可是,是嫁给他啊。
梦甜蜜地继续着,直到有一天,娘亲走进了素青的闺房,对她说,苏老爷告诉你爹爹,大少爷很早就和他的世交的女儿结了亲,所以,青儿你不能嫁给苏锦。
“你爹觉得苏家的二少爷也很是很不错的才俊,便又提出你的亲事,这次苏老爷倒是答应了。”娘亲完全没有体察到女儿的情绪,自顾自地说着。
而素青,早已听不清自己的娘亲说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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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瘦的指节刚要扣在雕花门棂上,门便被打开了。
苏锦看着双眼布满血丝的绣心,眼神忽然一变,接过她手上端着的装热水的木盆,“今日没什么特别的事,回去休息吧。”
绣心又被关在门外,难道连她也嫌弃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