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江王并没有表明什么,只是随口和苏锦聊聊这淮州的风土民俗,美食名酿。间或谈应着月下苏堤的美景谈一些诗词丹青之类的风雅话题,苏锦也乐得应和一二,倒是苦了赵太守,江王每说一句,他就费着心思揣摩里头的深意,但不想江王只是就事论事,并无影射比喻,叫赵太守着实头疼,一个劲地摸着自己的胡子,都快把所剩不多几根摸没了。
宴席接近尾声,江王已然觉得,这苏家年轻的当家无论头脑还是手段,都是可造之材,在谋划着苏家庞大的财产的同时,也不禁想把这苏锦收归囊中,变作自己的手下。毕竟钱物易求,人才难得。
苏锦也对这个儒雅博学的“吴公子”欣赏有加,只是心里可惜两人志不同道不合,否则说不定还可以成为莫逆之交。赵太守见终于快要结束了,觉得这真是自己为官这么多年吃的最难受的一桌饭,他给手下使了个眼色,管家装作要替他们再换一壶茶,江王知道若自己不开口,赵太守也不敢妄动,于是就说,“管家不必忙了,我看这时候不早了,想必苏公子也累了,不如就此为止吧。”
赵太守连声和道,“恩,睿儿说的是,今日还真是尽兴,青年才俊相见如故,想必也会成为一段佳话的。”
苏锦客套了几句,便和这“叔侄”二人一同下了楼,马车在楼下已经等候多时了,各自道了再会,便分道扬镳。
回到自己院子时已经接近子时,虽然名义上失去赴宴的,可东西倒真是没吃多少,摸摸自己的肚子,苏锦叹了口气,却抬眼看见自己的屋子居然亮着灯光,这种感觉很微妙,从来回来都是黑灯的,没有人敢随便进自己的屋子,想想看,一定又是那个丫头。
进了偏厅,发现多了一个炭火炉子,上面热着陶锅,而绣心则坐在凳子上,看那样子,只要再微微晃一下脑袋,便真的一头栽在地上呼呼睡过去了。是在等自己吗?苏锦心里有些怪怪的,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经历。于是就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无意识地晃着自己头的丫鬟。
咚!头终于磕到桌子上了,绣心脑袋上一疼,瞬间清醒了过来,揉揉已经迷糊了的眼睛,才发现苏锦站在面前,看着自己,表情还有略微调侃的意味。
绣心马上站了起来,“少爷回来了?”问了一句废话,绣心还是觉得叫苏锦少爷已经有些别扭了,明明就是比自己大一点的姑娘家,却硬是要叫成少爷,可不别扭吗?
苏锦点了点头,问道,“这炉子上热着什么?”绣心才想起来,赶紧看了看炉子上的陶锅,还好没有热糊掉。“这是给少爷准备的夜宵,还有醒酒汤。”苏锦暗暗乍舌,这个丫头还真是......怎么说来着,反正就是偶尔还能让她瞎猫撞上死耗子吧。
绣心也没问苏锦要不要吃东西就自顾自地盛了粥和醒酒汤出来,苏锦坐在桌子边上,看着眼前散着香甜气息的粥,问道,“这粥是什么粥?”
绣心说,“恩,黑米熬的,加了红枣和桂圆,还放了些黄酒和红糖,对......对胃好!”苏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些应该是她特地熬的,加了那么多东西,这原来就是为什么粥里还隐隐透着酒香和甜味,她故作严肃地说,“原来加了黄酒,怪不得还要多熬一碗醒酒汤啊。”
绣心一时还不适应苏锦开玩笑,愣在了原地,看着她一勺一勺地吃着粥,半天才说,“那个,脏了的被褥,少爷放哪里了?奴婢还是赶快洗掉吧......”苏锦嘴里当然没工夫,全是满口甜粥,于是用空闲的手指了指卧房的柜子。
苏锦房子里的家具本就不多,很是好找。绣心抱了一叠被褥正准备往出走,苏锦一边端着那醒酒汤的碗吹凉一边说,“准备些热水来吧,酒喝的有些多,想快点睡,”顿了顿,她又说,“这碗碟什么的,明天再收吧。”绣心“哦”了一声便出去了,她当然没看见苏锦嘴边泛起的若有似无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在我让苏大少爷大姨妈疼的两天之后,自己也因为同样的原因疼了起来,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报应......
☆、第 13 章
马车缓缓地在路上走着,车夫生怕里头的人受了颠簸,所以尽量让车平稳些。
车厢上的帘子被翻了起来,坐在里面的江王对着车外骑马的黑衣男子说,“去给我查查这苏家的来历,全国几间铺子,多少税赋,祖籍旁支,嫡系姻亲等,越详细越好。”
放下了帘子,江王还在回想刚才在流丹阁时的情景。
都说江南的男子儒雅有余,果敢不足,可苏锦在言谈之间的犀利断绝,当真难得,前些日子收到了手下的回报,他用了高明的手段收拢了北方两个州的货铺商行,把原本在苏老爷病重期间散乱的苏家整治的一派盎然。这样的人,谋断思定皆备,不收到门下实在可惜,若能入仕为官,辅佐自己,说不定能成为一代名臣,比那些个只会写写歌功颂德的酸文的文官仕儒都强上太多了。
可是疑人不用,自己手底下的人都要查个清清楚楚,江王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冬去春来,天气越发暖和起了,这江南的春天还如往常的年月一样,草长莺飞,生机勃勃。
绣心在院子里栽种的兰花,听花房的人说就□兰,二三月间开得最盛。
坐在廊杆上地看着满园香气扑鼻的兰花,绣心觉得几乎每天弄得一身泥巴的辛苦真是值得的。
那株院子里唯一的桃树,似乎也比往年开得艳丽的多,满树的粉艳桃花,花团锦簇,招致的蝴蝶蜜蜂围绕期间,当真春~色动人。
苏锦放下笔,侧过头,就能看到窗外开得繁茂的桃树和一院子的洁白兰花,当然还有坐在那里赏花的绣心。也许是被她发现真实身份之后,反而觉得轻松了很多,不用整天深居简出,怕人识破,活得犹如时时刻刻被人监视一般辛苦,如今,有个人知道,而且难得的是能体会自己的苦和累,倒也是件好事,虽然她只是给自己洗衣叠被,端茶倒水,可还是心里温暖了不少。想想当初在湖州的破旧驿站,只是觉得有些像自己的娘亲,就头脑发热地买了回来,如今,倒真是庆幸自己那时的头脑发热。
绣心当然不知道此刻停下笔发呆的苏锦在想什么,她看着满院子的兰花,欣喜之余,又不禁回想起早上的一幕,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而心里则冒出了许多愁思。
“二少爷吩咐过了,不许其他人随意见伺候他的贴身丫鬟的,姑娘还是请回吧”这小丫鬟夏月见过了绣心几次,倒是客气有礼,但还是拒绝了绣心要求见一见新来的莺儿的要求,被拒绝了几次,绣心说了无数好话也无济于事,都被人礼貌地回绝了,绣心不会无理取闹,就是会,也是不可能在苏家二少爷的院子里这样做的,她心知道分寸,所以还是像以前那样道了声叨扰,就回去了。
那时的绣心也不知道,莺儿正站在楼上的书房里看着这一幕。
苏慎翻了一页书,“怎么这样绝情,你家小姐可是来过好多次的,你就真的忍心不见?”莺儿回身坐在了苏慎身边,摸了摸他养的白猫,“如今是各自过各自的日子,还见个什么劲,你指望我和她一起抱头痛哭一场,你才高兴是不是?”苏慎嘴角抿起一个笑容,转了话题,“可看过道德经?你觉得,‘智慧出,有大伪’一句,怎么解?”
莺儿只觉得苏慎又和平常一般,是在戏弄自己,便随口答道,“那东西有什么好读的,晦涩难懂,不知所谓。”
苏慎笑着摇了摇头,“妇人之见。”随后接着看书。
被打发走得绣心很是失落,想起了画眉早些时候说的话来,这苏二少爷当真是个奇怪的人,怎么连自己的贴身丫鬟都不让人见,这是什么道理!越发替莺儿担心起来,这样的主子,怕是很难伺候,也不知莺儿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打骂。
心里有些气愤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愤愤回到苏锦的院子,见了这盛开的兰花,才稍稍平了些愤慨和忧愁。
苏锦整完了账本,走出屋子来伸了伸懒腰,满园的春、意,在这沉闷了许久的地方,着实难得。看了看这栽了这满院子花草的功臣坐在那里不动,走了过去,绣心听到了苏锦熟悉的脚步声,不快不慢地靠近,但因为此刻因着莺儿的事十分忧心,对这个“大少爷”的来到没什么反应。
昨日那碗香甜的粥的味道仿佛还留在齿间舌畔,苏锦清了清嗓子,打算谢谢绣心的夜宵,可绣心就是没什么反应地低着头坐在那里,苏锦被逼的只好主动开口说,“喂,你怎么了?不会也胃疼吧?”
苏锦刚把话说出口,也有些惊讶,这玩笑,自己以前可并不会开,就连云姨都时常说自己能在春天里活活把人冻死。其实并不是不会,而是没有谁和自己能这样闲话玩笑,云姨虽然对自己疼爱,可似乎还有很多事情要她去操心,总是不见人影,父亲又是那样沉默严肃的性子,开不得什么玩笑,弟弟和自己越大就越生疏,周围,能信得只有苏忠,他却不会讲话。